江沅睡的安稳沉静,心安理得。

    沈良玉:

    真该把这人从身上掀到榻下去。

    他抬手将人拢在怀里,仔细帮她掖好被角。

    夜色沉寂。

    来自奎州的信报,很快便送到了平津城。

    骆韶衡倚坐在软椅上,只手扶额。

    骆长淮打出“靖难”的旗号,自然让他既尴尬又头痛。

    但下旨让卢毅领兵去郢川平乱时,骆韶衡并没有对此过于担心。

    毕竟赤林军不过区区五万人,远远比不上岷川的宿卫营。

    直到眼见着赤林军自奎州一路打进了熙州,骆韶衡才真的有点慌了。

    一道圣旨,匆忙命沈良玉率一万玉麟军驰援奎州。

    原本以为可以迅速纾解燃眉之急,没成想事情又生了变故。

    郢川的赤林军远比料想的要多,玉麟军不敢贸进,只能暂时退守逸城按兵不动。

    静迟殿里异常安静。

    君臣二人相坐对弈,棋盘上却久未落下一子。

    程端垂首敛眸。

    他知道骆韶衡此时心中烦闷,根本无心下棋,不过是想有个人陪伴在侧罢了。

    吱嘎一声轻响,李荣从殿外推门进来:

    “皇上,几位大人已在殿外候着了。”

    骆韶衡点点头,命李荣将人带进来。

    程端识趣地起身施礼,准备退下回避。

    “言卿也一并留下吧。”骆韶衡抬手止住他。

    “是。”程端没有多言,恭立一旁。

    骆韶衡此次诏来议事的,自然都是当朝重臣,几人来之前已然得知奎州的消息

    如今沈良玉领兵退

    守逸城,正等待朝廷增派援兵。

    放到以往,增派援兵不是一桩难事,但如今岷川、熙州两地战事方炽,可供调派的人马已然所剩无多,不得不对全盘战局仔细斟酌后再做打算。

    骆韶衡把几人诏至静迟殿,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还有多少援兵可以遣去奎州?”

    “至多还能从各处再抽调三、四万人马。”兵部尚书牟百里沉思片刻,答道。

    如今因着削藩,大梁境内战火四起,这三、四万人马,便是所剩的全部。

    骆韶衡微微拧眉。

    若是将人马悉数遣至奎州,之后岷川、熙州两地再起变故,可就真的无兵可派了。

    帝王心中的担忧,在场诸位自然都明白。

    “臣以为,将赤林军拒于熙州以外更为要紧。”通政史余敬轩开口道:

    “卢毅率兵与赤林军苦战已久,此时沈良玉在逸城迟迟按兵不动,未免有避战之嫌。”

    赤林军已经打到熙州,都火烧眉毛了,还管郢川和奎州做甚?

    余敬轩顿了顿,又道:“此时派援兵去奎州,倒不若命沈良玉带人与卢毅一道固守熙州。”

    这话不无道理。骆韶衡听了,点点头。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过一遍,忽而开口问道:

    “言卿以为如何?”

    当年太傅曾不止一次提点过,程端此人深谋急智,如若遇事不决,殿下可以多问问他。

    骆韶衡一直记得这话。

    众人侧目。

    今日所议之事,与刑部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便是

    有关,也轮不到一个郎官站在殿前高谈阔论。

    不过是仰仗着帝王的宠信罢了。

    大梁朝堂历来看重出身。文官自不必多言,便是连武将,如沈良玉、卢毅等人,也皆是出于将门。

    惟有程端是个异类

    一个乳娘的儿子,不过是因为先妣当年护主有功,才被破格诏进宫中做了太子伴读。

    后来程端官至刑部侍郎,众人宁肯相信他是受了先妣的荫庇,也不愿承认这人办事手段不凡,的确有一套。

    总之,朝中的世家高门很少与程端这人来往。与他走的近的,似乎也就只有沈良玉了。

    听着骆韶衡点名要听他的见解,程端先是一怔,随后上前一步,恭谨道:

    “奎州事急,当要速速遣兵。”

    没有一个字废话。

    余敬轩听着不高兴。

    不单是因为这话与他的意见相悖,更因着他打心底里瞧不起程端,觉得这人根本没资格与他们一起站在这儿话事。

    “程大人与沈将军相交甚笃。”余敬轩斜睨程端一眼:“但殿前可不是攀论旧交,徇私情的地方。”

    “此事只论轻重缓急,不谈私交。”程端语气淡淡,听起来没有半点尴尬气恼。

    “若依着余大人此言,当初力主以和为贵,如今又急着从奎州撤兵,以解郢川之危,”一双狐狸眼忽地眸光凉薄:

    “论起来,余大人当是也与郢王交情匪浅。”

    余敬轩心里一惊。

    三言两语,这口锅又给他扣回来了。

    可他不

    过是指摘程端徇私情,这人倒好,干脆暗指他与叛军有勾连,直接奔着让他抄家掉脑袋去了。

    当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此事只论轻重缓急,不谈私交!”

    见着骆韶衡的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余敬轩慌不择言,把先前程端的话有样学样说了一遍。

    “臣是为大局着想。”余敬轩咽了口唾沫,嗓子干的厉害。

    骆韶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余大人尽职尽忠,一心惦念前线战事。”程端言辞恳切。

    余敬轩竖起耳朵听着,心下狐疑。他不信程端这人如此好心,居然开口替他说话。

    “两地守将如今深陷于战事。”程端瞥向余敬轩,谦恭笑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奎州撤兵,许也是一计良策。”

    余敬轩:

    他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身为前线守将,卢毅和沈良玉对眼下的战事了若指掌。两人都认为釜底抽薪,奔袭郢川乃是上上策,偏他余敬轩在殿前“挥斥方遒”,提议从奎州撤兵。

    “旁观者清,一计良策”,这话听着好听,实则讽刺他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还尽出馊点子。

    余敬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恼恨,但又反驳不了。

    骆韶衡坐在软椅上静静听着,似有所悟。

    从奎州撤兵,转而死守熙州。这法子固然可解一时之急,但拿下郢川才是根本。

    他不由得想起方才君臣两人相坐对弈。

    行军如行棋。

    若是等郢

    川与奎州连成一片,到时便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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