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朝挑开竹帘。

    河面上无风无浪,撑船的少年费力地划拉着长篙,动作看上去不太协调。

    长篙被他在水里舞弄一番,打出不少水浪,可就是不见船往前走。

    少年大概自己也急了,握住长篙猛杵几下,舫船左右摇晃的厉害,干脆在河中央打起了转。

    “怎么回事?”陆云朝皱眉问道。

    船开出来有一阵儿了,按时候算,这会儿应该已经能远远瞧见长宁渡,可眼下这船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在河中心晃悠。

    “撑船的是个生手。”陆福凑到近前给陆云朝解释。

    “我去嘱咐两句,让他稳着点儿。”

    陆云朝面色不虞。

    竹帘落了一半,他停住手:

    “告诉他我去长宁渡有急事,让他快些。”

    只要还在逸城界,陆云朝这颗悬着的心便始终放不下。

    “诶。”陆福答应一声,转身走去船尾。

    抬眼一看,少年手里拄着长篙,还在猛着劲儿划拉呢。

    那副笨手笨脚的样子,陆福瞧在眼里都觉得闹心,恨不能把人推开,抢过长篙来自己划。

    本来么,生长在隗河边上,逸城里随便找个人都能划上两下子。

    “稳着点儿。”陆福提醒道:“大人有急事在身,你手脚麻利些。”

    “大人?哪个大人?”

    这少年明显不太聪明,没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快点儿就完事了!”陆福心中不满:

    “甭管是哪个大人,等到了长宁渡,少不了你的船钱就是!

    ”

    话是吩咐下去了,但舫船还是老样子,行三步退两步,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河中心漂漂荡荡。

    陆云朝坐不住了,一挑竹帘,从船舱里走出来。

    “什么时候才能到?”

    少年闻听,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让陆云朝极不舒服。

    “陆大人急什么?”

    陆云朝脸色骤冷:“你认错人了。”

    “我还认得两个字。”少年语带讥诮,朝几口檀木箱子指指。

    巴掌大小的“陆”字篆刻在箱盖一角,苍劲有力。

    “你尽快撑船去长宁渡,到地方我多付你几两银子。”陆云朝面色阴沉,匆匆撂下一句,转身往船舱里走。

    “陆大人想要离开逸城。”江沅幽幽开口:“枉死的百姓怕是不肯答应。”

    陆云朝顿住脚步,额角青筋虬起。

    “冤有头债有主。害他们性命的是那帮匪兵。”他脸色黑的怕人:“与我有何干系!”

    “既是没干系,陆大人现在急惶惶离开逸城是为的什么?”江沅冷冷问道。

    若不是陆云朝虚设簿册,贪墨军饷,当初逸城何以无兵可用?

    若能有足够兵卒及时出城御敌,明欣,花晴,还有东郊那些百姓……便不会死!

    江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手里的长篙生生断成两截。

    陆云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后退几步扶住船舱:“你……你想做什么?”

    江沅把断了的长篙扔到一边,步步紧逼:“陆大人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放肆!”陆福见状,

    冲上来护主:“你怎么敢……”

    话没说完,人被江沅推的一个趔趄滚坐到船板上,硬是把后半句话又给吞了回去。

    “有事好商量。”陆云朝行事向来缜密,当然不会像陆福那般冲动。

    “逸城遭此大难,我心中亦不好过。”他一面观瞧江沅的神色,一面试探说道:“但事已至此……”

    “陆大人说这话,自己信吗?”

    这人如此大言不惭,她不妨与之好好论道论道。

    “心中不好过,该是留在逸城领罪受罚,怎么会带着偌多‘家当’上了我的船?”

    被人直戳脊梁骨,陆云朝心里不舒服。

    可如今他是在逃离逸城的路上,凡事要以“和”为贵。

    “有些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我想你大抵是误会了。”陆云朝有意装糊涂,暗暗朝陆福使眼色。

    陆福心领神会,悄悄摸起甲板上那半截竹篙。

    他学过些拳脚功夫,又是在身后偷袭,这一家伙抡下去,少年必死无疑。

    别怪他陆福心狠,谁叫这人……挡了他们的路呢!

    竹篙挂着风声,狠狠朝江沅的后脑砸去。

    咣当一声闷响,鲜血从口鼻涌出,人甚至没来得及吭一声就断了气。

    “你……你……居然杀人!”陆云朝抬手指向眼前人,手和声音都在发抖。

    陆福的眼睛圆睁,脑袋软塌塌地耷拉在一侧,血水还在汩汩地从七窍往外冒。

    半截竹篙落在船板上,滚个不停。

    脖子断了个彻底。

    “是啊。”江沅面无表情

    ,仿佛手里捏着的是截鸭脖子。

    她扬手把陆福的尸体往河里一丢:

    “居然想杀人。”

    尸体落入河中,扑通一声激起大片水花,水珠溅到陆云朝身上,仿佛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江沅把目光移向他。

    陆云朝心中慌乱,面上仍强作镇定:“陆福不该心生歹意,他有错在先,是……是咎由自取。”

    江沅意味深长地听他鬼扯。

    这人怕不是当她眼瞎。

    方才明明是陆云朝暗地里示意陆福动手,眼下倒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见江沅没有反驳他的话,陆云朝隐隐觉得自己还有脱身机会。

    “实不相瞒。”他指着几口紫檀木箱子:“这里面都是我多年积攒下的俸禄。”

    “俸禄。”江沅挑起唇角。

    一个逸城城守,恐怕三辈子也积攒不来这几箱“俸禄”。

    陆云朝并不理会其中的讽刺,直接打开亮话。

    “你若把我安全送去长宁渡,我自当重金酬谢。至于今日船上的事情,”他往河里看一眼。

    河面上空空静静,陆福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

    “就当是从未发生过。”

    江沅的目光在几只箱子上流转,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话。

    陆云朝觉得有希望:“你以为……如何?”

    谁能不爱钱呢?他陆云朝谋求半世,不就是为的眼前这几只箱子?为此他可以舍弃老母和发妻,更别提逸城的百姓。

    这么一大笔横财摆在眼前,他有把握,这少年一定会动心。

    “你能给我

    多少?”

    江沅眯起眼睛,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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