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回来时,明欣正在给甘弈上药。

    “手还真折了?”江沅一愣。

    她转念又一想,甘弈隔三差五上山采药,手臂时不时带伤也很正常。

    “你方才去哪里了?”明欣问她。

    “找雁儿姐聊了几句。”江沅支吾道:“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

    走在街头,冷风一吹,江沅清醒过来。

    她上哪里去弄这三千两银子?!

    街上很是热闹,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江沅慢吞吞地走着,心下迷茫。

    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投下几抹暗色,几乎把人遮蔽成路旁一道静止的背景。

    可一双窄细幽深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她。

    江沅脚下一顿,转身朝那人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

    那人不说话。

    江沅:……

    她怎么忘了,这人是个哑巴。

    哑巴不能当街说话。

    “跟我来。”她低声道。

    两人拐入一条空巷。

    “说吧,什么事?”江沅环起双臂倚在墙上。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王哑巴沉声道:“我最近得了个消息。你肯定感兴趣。”

    江沅立起身来。

    王哑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扁舟溪行图》。”

    江沅又倚回墙上,漠然道:

    “不感兴趣。”

    她又不是傻子。静安夫人府她是绝对不会再去第二次了。

    为了一千两银子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王哑巴一怔。

    这可不像江沅惯常的作风,以往她听到这种消息,定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琢磨了一下,当是她上次在鸿陆驿站失手,心中对这画有了芥蒂。

    “上次是个意外。”王哑巴笃定道:“这回肯定……”

    “我做不来。”江沅打断他的话。

    “没别的事了吧?”她立起身来,拍拍青衫上的浮尘:“没事我先走了。”

    说罢,江沅头也不回地朝巷口走去。

    王哑巴叹一口气,在她身后自顾自地低声道了句

    :“三千两,可惜了。”

    江沅顿住脚步。

    ……

    一回到沈府,江沅就被沈良玉叫去了竹里馆。

    自然还是为了家书的事情。

    上次沈母收到她的“亲笔信”,欢喜非常,很快便又从喆州寄了信来。

    其实,信的内容与上次也差不多,尽是些母女之间的体己话。只不过沈母在信中格外提了句,说是她已经准备从喆州动身,应该不过十日就能到平津城。

    江沅木然地读完信,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在想方才的事情。

    “再过几日,娘就要回来了。”沈良玉走到江沅身旁,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如她在信中所说。”他顿了一顿:“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说与我。”

    “没什么事。”江沅摇摇头。

    有什么事,她也不可能跟他说。

    “那就好。”沈良玉往窗外看一眼,低声道。

    窗外,阳光西斜,一抹残阳刚好落在濯缨阁,耀得水塘泛起光亮。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一次,没待沈良玉提醒,江沅便主动拿了信纸展平在桌上,提起笔来准备写回信。

    自然,又是“亲笔信”。

    “明晚我有事出门。”沈良玉俯身握着她的手,在纸上落下隽秀字迹:“你在撷秀苑用晚饭便是。”

    “是什么事?”江沅随口问了一句。

    “言卿的生辰,”沈良玉笔下未停:“约我去程府小酌。”

    沈良玉掌中的素手骤然一缩。

    今日是程端的生辰。

    江沅站在落雪堂外,看着沈良玉迈步走出府门。

    既是今晚程端邀了沈良玉在程府小酌……

    他便不可能出现在静安夫人府。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晚上,江沅早早熄了屋中烛火。

    她提前交代过禾芳,说是今晚有些疲倦,想早些休息,让这丫头也早点睡下,不必在自己屋里伺候。

    待周遭一片寂静,江沅换好夜行衣,轻手轻脚出了门。

    今夜,江沅格外小心。

    她没有贸然潜进静安夫人府,而是先围着宅子悄无声息走了几遭。

    周围安安静静,半个人影也没有。

    看来,出了上次“闹鬼”那事,程端大概以为她再也不敢来这里了。

    江沅稍稍放下心来。她仰头望一眼,今晚月光很是明亮,将夜色妆点得格外静谧安闲。

    确实是个……

    动手的好时机。

    稍稍提气纵身,她翻上院墙。

    院子里同上次一样,还是黑洞洞、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今日未免有些冷清。”

    沈良玉一面说,一面端起酒盏。

    程端坐在他的对面,闻听此言,笑了笑:“成煜又不是不知道,我与朝中那些人合不来。”

    “那是你不想。”沈良玉一语道破。

    新帝对程端荣宠非常,只要他想,虚情亦好,假意也罢,众人不会不给面子。

    “有成煜在此,足矣。”程端饮了半杯酒,意味深长道:“今晚我请你看戏。”

    沈良玉一怔。

    这院中就他们二人,怎么没头没脑说起看戏的话来了?

    怕不是醉了。

    沈良玉看看酒盏,无奈笑道:“言卿的酒量,就只这几杯?”

    “我的酒量虽不能与成煜相比,但也不至于这么差。”程端摆摆手:

    “我说看戏,自然不是在这里,是在别处。”

    说罢,他站起身来:

    “赵琦。”

    “大人。”赵琦快步上前施礼。

    “备车。”程端吩咐道:“我与成煜要去旧宅走一趟。”

    “是。”赵琦应下,匆匆转身离去。

    “旧宅?”沈良玉微微蹙眉,跟着站起身来。

    这处宅子,沈良玉是知道的。

    十年前,育华殿一场大火。

    宫里的乳娘为佑护小皇子,殒身火海。那位乳娘便是程端的先妣,而彼时的小皇子,便是如今的新帝。

    是以先帝赐了她“静安夫人”的谥号,还赏了程家这套宅子。

    “东四条巷那套宅子,静安夫人府。”程端扬起唇角,笑道:

    “为了这出戏,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成煜当要务必赏光。”

    沈良玉原本犹豫要不要去,听他这样讲,便也不好推辞。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程府的马车。

    赵琦落下帘子,又走到车前交代了车夫几句。

    车夫点头,马车一路朝东四条巷轻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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