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院内烟气弥漫,气味刺鼻。

    不待洞箫一曲终了,泠杳已然沉不住气。

    兰花指轻弹,银针飞出无踪影。复变为剑指,夹杂银针,泛起微光。

    曲中杂入两个错音,突兀且刺耳。

    另有四节断针叮当坠地。不知这细小一节,如何发出巨大声响?

    几大高手纷至沓来,镇住火场乱象。

    梅花面巾也好,青衣短打也罢,乖乖退到一边听曲儿。

    泠杳银针被断,怒骂道,“唐小贱人!在我红袖馆讨生活,却来与我作对,是何居心?”

    气急败坏之下,钗发乱颤,粉袖狂甩,吓得众人退向更远。

    乐师并不理会,怡然自乐,吹奏不停,渐入佳境。

    众人各怀心思,无意打扰。

    终于一曲奏毕。

    唐小青坦言,“我曾欠林楚凡一件事,无法坐视尔等聚众欺压他父母妻妹。有意者,大可出来一战!”

    手指轻摆,墨箫转起两圈棍花,甩出些许口水,看得楚夕忍不住咧嘴。

    泠杳怒气上涌,怒视乐师,“若他运气好,活着回不来,你的账可一笔勾销。不如退去,静观其变,岂不省事?”

    唐小青呆愣半晌,方听懂话里的机关,执拗道,“欠了终是欠了。我,不是你。”

    泠杳愤恨跺脚,娇喝一声,飞针迭出,直指墨箫乐师。

    朱掌柜重新亮起戒指。罗绮将扇子收起,一手银针,一手开山掌,与朱赫打到一处。

    两伙杂兵见状,重新操起兵刃冲击府兵阵线。

    火苗双目瞪圆,左手掌心匕,右手短剑,胸前项圈叮当作响,护在楚夕身侧。

    院内乱斗,先前重伤未死之人竟无人搭救,接连死在招式波及之中。

    说来奇怪,大半个时辰过去,火竟还未扑灭,反而更加明亮。

    泠杳气昏了头,飞针连发无效,竟贴身与唐小青战到一起。

    墨箫自有一套剑法与棍法结合之招术,攻其不备,戳破泠杳左肩,留下一个血洞。

    泠杳轻伤不退,单凭一手掌法与墨箫纠缠。仗身法诡异,勉强不败。

    朱赫自知身法非己所长,且境界低人一筹,当即耍起一套侧重防护的掌法。配以满手灵具,竟能挡住罗绮飞针。

    罗绮身法飘忽更胜泠杳,伺机贴近朱赫,前后印下两记开山掌。

    此掌不俗,崩碎红色长袍,露出里面暗红内甲。不愧是落宝斋弟子,各种灵具层出不穷。

    泠杳接连失利,情绪收敛,恢复冷静。借周旋空档,观察院中局势。

    两波杂兵看似人多,实则色厉内荏,根本上不得台面。

    若想达成所愿,关键还在罗绮身上。除她之外,林府再无高手,所谓擒贼先擒王。

    泠杳娇笑声起,“咯咯……师姐别那么拼命。千万注意保存实力,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罗绮回以三根青黑银针。此乃淬毒之物,其上有楚夕与青禾秘制‘壶中日月’记载之毒。

    唐小青见状退开,将墨箫放到唇边短促吹出几个音节,扰乱泠杳身法节奏。

    泠杳步履凌乱,险些中针,十分狼狈。

    心中愠怒,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我等谋划多时。此次围猎,趁你们不在他身旁,刚好杀之而后快。师姐啊,你是准备改嫁呢,还是为他守寡呢?亦或者,殉情而去吧。啊哈哈哈……”

    罗绮脚尖一点,“我们换。”

    横向窜出,闪过接连幻影,落到唐小青身边。

    朱赫面色泛红,却无可奈何。本不擅长速度,更何况境界不及对方。

    乐师从善如流,墨箫一转,挽起剑花,转向朱赫刺去。

    同门姐妹对峙,打得妙招迭起,难解难分。

    高频战斗终于堵住泠杳的小嘴,场中片刻安静,唯余刀兵碰撞,火焰哔啵。

    罗绮心思不定,出招惶急。明知师妹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仍忍不住担忧起来。

    朱赫新换对手,并无改观。他本是灵星巅峰,灵具再多终究外物。防守不失已然难得。

    甚至有点儿后悔掺和这趟浑水。远不如贩卖灵具逍遥自在。奈何那燃烧冥蝶的黑色小球,乃是最新定制。仓促之间,常人难以掌控,不得不亲自下场。

    楚夕听泠杳言之凿凿,难免忧虑,不觉缓步向前走去。

    欲借助读心术验证其言真伪。苦于距离疏远,罗绮打得急,追得泠杳抱头鼠窜。

    楚夕根本无法稳定探查,越走越近,来到亲兵阵前。

    火苗亦步亦趋,终究忍不住伸手扯住林姑娘。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梅花面巾队伍里突然窜出一高壮大汉,提着残破砍刀。一改体力不济,刀法散乱的表象,灵力激荡重开亲兵阵脚,直向楚夕扑去。

    短打棍棒队中窜出一娇小瘦弱人影,舍棍不要,贴地接连点步,比破刀大汉更先凑到林楚夕身前。

    林小姐过于关注泠杳内心,发觉突变之时已来不及。

    心中竟在犹豫,此间人数众多,不宜暴露灵力。

    火苗心急如焚,娇叱半声,上前一步将楚夕撞飞,竟以身相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电光火石之间,出人意料。

    大汉破刀在后,左手探出,原本应该抓住林姑娘肩膀,如今却摸到侍女胸前。

    娇小短衣一掌本对准林楚夕后心,不想临时换人,拍到侍女后腰。

    砰砰!

    一阵铁石相击之声大作,大汉尚在迟疑,娇小短衣拍到腰肢,暗惊坚硬触感。

    火苗嘴角溢血,银牙咬碎,双手倒持长短匕首,扭腰旋身。胸前银铃发出尖锐急促的颤音,叮铃当啷……

    “嗯!”一声闷哼。

    “啊!”一声尖叫。

    “扑通,扑通。”两根断臂坠地。

    侍女咬牙切齿,低吟有声,“罗绮救我家小姐!”

    仿佛是这句话泄了气,侍女嘴角溢血,缓缓躺倒,素面朝天。

    望着烟雾缭绕,红彤夜空,耳畔寂静无声。

    《庚金诀》总算没白练,不枉少爷帮我唤灵。锐金之力,果有开碑裂石之功。会死么?若这样死了,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今后谁来照顾……

    乱铃声惊醒众人。

    楚夕一心查探泠杳,发现被袭本就惊慌,被火苗撞回军阵,扑倒在地。

    听闻铃声异样,便觉不好,刚爬起即见到火苗吐血倒地。

    一时悲从中来,哭嚎着扑了过去。

    罗绮闻言,拼却身中三针,连拍四掌开山将泠杳击退,吐血倒地。

    来不及细查伤势,心系楚夕,急忙回掠,却被朱赫拦住。

    罗绮惊怒,待她点脚绕开,再追已然不及。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林楚夕未能如愿扑到火苗身边。

    半路被两个独臂人拦下,一左一右擒住。

    火苗这两刀真是不错,给两个队伍的奇兵创造亲密无间的合作契机。

    楚夕忍哭含泪,左右观望,目光怨毒如牙,看得两个残疾人不觉低头。

    凝泪回望倒地的火苗,深吸长气,寒声道,“多情砚,无情墨,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这两人竟然是书斋司学近侍?哦,是前任司学。

    林楚夕朗声对战圈交代道,“罗绮帮我照看火苗。他们既然不杀我,火苗应该也不会死。带她回别院吧,林府……不必再来。”

    林姑娘泪眼朦胧,看了眼持枪直立的林凯。终于有些理解楚凡的感受,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倒也不能怪林凯,毕竟母亲……

    罗绮抱起火苗,擦拭血迹,触摸脉搏心跳。忙将归绮丹就着蕴灵丹泡制的药酒喂下。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对着楚夕点头,欲言又止。

    朱赫见状,不再纠缠,退到泠杳身侧。杂兵们渐渐收敛行迹。

    林小姐挂着冷笑,扫视周围。见罗绮神情有异,索性直接说破,“楚凡那里我自会解释。若我不回来,帮我照顾母亲。”

    你回不来,谁帮我解释?

    罗绮皱眉扯出折扇,灵力疯狂涌入。粉白相间的蝴蝶比之先前多了四倍不止,已然不顾得反噬。

    若毫无作为,任由楚夕被人带走,还有何面目见楚凡?

    墨砚二人一言不发,趁蝴蝶还少,转身欲走。

    朱赫取出黑色小球,故技重施,竟还有存货。

    这次的蝴蝶有些疯狂,连亲兵也在攻击之列。杂兵们乱做一团,不知该向谁寻求庇佑。

    罗绮将火苗放到书房门口,挨着墙边坐好。收敛折扇,垫步急掠,追寻楚夕而去。

    墨砚伤重,断臂止不住血。一股锐金之力横截伤口,灵力到此消弭大半,所余些微疗伤只能有限。

    罗绮寻着血迹,一路追出林府,凭身法高超后来居上。

    眼看捉到二人,身后劲风袭来!

    罗绮咬牙将心一横,放慢速度,后背硬受对方一掌,喷出血来。

    身体却借一掌之力陡然加速。仓促之间并无趁手工具,只将折扇拔出做匕首之用,直插多情砚。

    偷袭掌里,再加上自身灵力推动,追击得逞。奈何对方谨慎,将善守的大个子留在后面。

    罗绮忽然后悔托大。若学火苗随身带上几个匕首,此时或能建功。

    不曾想,多情砚存了同样心思。硬接她折扇直插,借力将无情墨与楚夕远远送出。反震之下,他自己坠落在地。

    罗绮重伤已久,再追已然不及。激愤之情过胸上脑,就地盘坐重开折扇,一口精血喷洒扇面,在灵力辅助下缓缓渗入。

    无暇顾忌偷袭者谁,对于一个决心拼命之人而言,毫无意义。

    血色冥蝶嘶吼而出,盘旋在罗绮周身,似乎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身后那人本欲补充一掌,见状连忙后退。却被一双墨色长剑钉住脚踝,痛叫有声,不得擅动。

    罗绮紧盯多情砚,两个重伤之人,彼此皆无胜算,她却孤注一掷。

    火苗拼死断其臂膀,楚夕又被自己弄丢,若此人再不留下,实在愧对楚凡信任。

    血蝶越聚越多,终究按捺不住,一队扑向多情砚,一队扑向偷袭者——泠杳。

    也只有她,仓促之间跟得上罗绮的身法。

    剩下一堆嘶吼着冲向扇子的主人。罗绮灵力将尽,闭上双眼,泪水止不住滑落,被面纱吸附。终究到了这一步,当初楚凡阻止……是对的。冥蝶难以驯服,稍有不慎便会噬主。

    忽闻细碎破空声传来,嗖嗖将冥蝶击落。根根细小黑色短钉将冥蝶死死钉在地面,救下罗绮。

    泠杳尚在纠结脚踝处的暗器,为何拔之不出,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铮……

    忽一声弦鸣,将泠杳头顶血蝶碎为亟粉。血色烟雾被夜风吹撒,获救之人却在弦鸣声中一震,面色愁苦。

    一阵冥蝶嘶吼,夹杂着一个男人痛叫。多情砚终于步了孟今夫妇后尘。

    一袭紫袍,凌风飞落,缓落在罗绮与泠杳中间。非金非木的浅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紫衣落地无声,任由罗绮掐诀结印,将三成血蝶收入扇中。许是吃过血肉,还算听话。

    慕紫容朗声道,“夜剑仙子既已出手,何不现身一见?老身在此恭候多时了。”

    空寂无人的街上,只有冷风轻吹。

    罗绮师姐妹尽皆诧异,慕长老和谁说话呢?

    泠杳低头看向如何也拔不出的细长暗器,难道这是所谓的夜剑?

    阴影中忽现身形,如同凭空而来。一个身穿蓝衣的妇人,发髻高盘,面纱覆面,行如鬼魅,无声无息。

    妇人恭敬行礼,“见过慕前辈。”

    慕长老抬手虚扶,待她起身,又指向泠杳脚踝道,“同门竞技,偶有伤患也属正常。仙子如此偏帮恐怕不妥?”

    来人语出讥讽,“同门竞技?呵!我怎么听说,有人大言不惭,言之凿凿是来与我林府少夫人为难的?”

    竟是楚氏出府前来。

    她望着泠杳冷笑,后者低头不语,不曾狡辩。

    慕长老叹道,“是我管教不严。还请仙子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楚氏冷道,“受我一掌不死,自然可以活命。罗绮,过来让娘一看,伤在何处?”

    罗绮收敛折扇,面色尴尬。

    发愣半晌,忽而眼珠一转,学起楚凡做派,“我的伤不打紧,楚夕被人捉走。都是我没用,追之不及,跑掉了贼人。”

    楚氏寒声道,“若非你这师妹肆意妄为,凭天香身法怎会走脱贼人?”

    慕长老无奈摇头,“既是如此,老身愿代她接仙子一掌。”

    本以为只是随便教训一下。没想到泠杳这么能干,竟帮人捉走了姬月华的女儿。

    “慕前辈请了。”

    楚氏轻举左臂,宽阔袖袍下探出一只白皙玉掌,若无其事地举着。

    两位晚辈见状暗暗惊奇。

    慕紫容沉吟稍许,缓举右手轻覆其上。

    刚一接触便浑身巨震,忙后退两步,拧腰转身向后狠甩,不乏蹁跹。

    五道漆黑剑刃,带着嫣红光泽,自掌心攒射而出,飞向夜空,消失不见。

    慕紫容收拢右手握拳,止不住红色汁液滴答落下。在这空寂的街道上十分刺耳。

    握拳半晌,方吐气沉声道,“夜剑仙子,名不虚传!老身领教了。”

    楚氏依然冰冷,“前辈谬赞!不过是占些天时地利罢了。慢走,不送。”

    慕紫容抱拳,左手探出,吸起泠杳,闪身不见。

    待外人走远,楚氏身形踉跄,捂住胸口。罗绮连忙扶住,奈何此时重伤,难以推拿缓解。

    幸而楚氏发作不重,反而安慰这白捡的儿媳,“别急着哭。带那具尸骨与砚台,连同火苗,回之风别院吧。”

    罗绮迟疑问道,“楚夕怎么办?”

    楚氏摇头,“听她言下之意,自会伺机返回。随她去吧。”

    语毕推出重伤的火苗,完全不知之前藏在何处。缓缓消融了身形。

    罗绮只觉深不可测,竟一掌伤了慕长老。如今观之,自己不但捡到个夫君,还送了高深莫测的婆婆?

    若是让她知道,某位高深莫测的婆婆白天还想杀她灭口,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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