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总这样开导我,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终于知道靳安以前为什么不爱听他讲话,太啰嗦了。</br>得到宁乾洲的特许,我将文稿内容通过电报发给岭南那边,先让他们瞧瞧。他们大为赞叹我对土改的深刻见解,我没解释是宁乾洲修改的。</br>毕竟宁乾洲对这件事很敷衍,他半点都不想沾手。尽管他有很成熟的思考,也知道这件事会带来的巨大社会反响,但他态度并不积极,踢皮球似的,将我的提议踢给了岭南。</br>他巍然不动。</br>敛财依旧,拥兵自重,隔江而治。</br>对风雨欲来的时代洪流,作壁上观。</br>岭南回电给我,似乎在文稿上进行了进一步修改,问我:妥否。</br>我瞧着修改过的实施细则,似乎将宁乾洲的土改举措完善得更有人情味一些,更灵活妥帖一些,更符合底层群众的需求。</br>细腻又惊艳。</br>我给岭南打去电话,“这是谁修改的?多措并举,执行力更高效。”</br>“靳督军,靳安。”秦好说,“我们也开会探讨过,集体决策的结果。内部有份具体实施方案,比文稿更详尽,施小姐的想法跟我们不谋而合。现在,我们这边的对外文书,领导几乎都让靳督军写,锻炼他。领导说,光会打仗还不行,政治觉悟也要跟上。”</br>我将文稿又细细阅读一遍,宁乾洲的实施举措很强势,而靳安方面添加的几条举措恩威并重,更兼顾下层群体的心理需求,他比宁乾洲更懂底层疾苦,所以很接地气。</br>整篇硬核强势的文章瞬间内敛了锋芒,却又极具重量。</br>欣喜于靳安的成长和变化,我还记得他当初给我写信,揉扔了一屋子的废纸,硬是憋不出一句话。</br>“写得真好。”</br>“是,靳督军快成我们这边的笔杆子了。”秦好说,“近期我们登报的宣传,都是靳督军执笔的。”</br>我找来最近的报纸,飞快细看岭南的宣言,“前些日子我见过了,以为是你们那边的人才执笔的,还赞叹过。没想到是靳安写的,都没署名。”</br>“靳督军低调。”秦好说,“我们私下研究过,宁派所有的对外发言都有一套完整规范的行文模板,他们的文字服务于上流社会,所发文书都是对上的,所以用词隐晦僻奥玄妙,擅长打太极,讲究中庸之道。这类文章底层民众根本看不懂,而我们更多的是兼顾中下层群体,所以文章写法就大不相同,亲民是我们的主要路线。”</br>“真好。”</br>我连说几个真好,秦好问我,“您怎么不直接打给靳督军交流呢?我们领袖前两日还提起你,你和靳督军直接交流最合适。”</br>我没吭声。</br>秦好说,“我们让靳督军给你打电话沟通,他也不打。你们……”</br>我说,“没事。”</br>得到了岭南同意发表的指令,我将这份土改的文稿署名靳安的名字,加了岭南的帽子,引导群众了解到这是岭南那边想要做的事情。</br>投递出去。</br>岭南需要民意支持。</br>靳安需要拥护。</br>这份荣誉如果给我,发挥不了它本该有的价值。</br>靳安做过督军,有知名度基础,如果这篇文章是他发表的,维护广大人民的利益,他将最大程度获得民众的拥护。</br>这样以来,受到拥护的靳安就能做到以民为兵了。</br>宁乾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又好像故意把我支走似的,破天荒将我“发配”到一个特别偏远的深山村落,让我拿那个村落练练手,体验一下把想法变成现实,到底有多难。</br>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允许我把两个儿子带在身边。</br>判官说,“统帅说了,你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这周围有重兵埋伏,暗中封锁,不惊动村民,也不会有外部危险。”</br>“为什么选择这个村子呢?”</br>“因为这村子偏僻啊,没人认识你啊,这里面大多是文盲啊。”判官阴恻恻笑。</br>总觉得有阴谋似的,我说,“真有兵埋伏吗?”</br>“自然,知道谁带兵吗?”判官凑近我,“郑褚,统帅晓得若是有危险,郑褚会拼了命保护你,便给了他军队。他办事非常谨慎,不会出纰漏,也不会露面,就在附近。”</br>我没言语,拉紧两个儿子。</br>孩子们第一次亲近庄稼,金灿灿的稻谷一望无边际,孩子们高兴疯了,穿梭在稻田里疯跑,我在后面追他们,像是穿梭在秋收的风里。</br>我喊,“拏云!星野!这是农户的庄稼,你们别踩着了!该挨骂了!”</br>判官趁机给我和孩子们拍照。</br>我说,“你拍照做什么。”</br>他说,“给统帅看啊。”</br>“宁乾洲让你拍的?”</br>“那不能,是我自己要拍的,若是拿给统帅看,他自然是高兴的。”</br>稻谷,土地,金秋。</br>独一份的鲜活。</br>孩子们新鲜劲儿过了,我带着他们来到宁派提前安排的住所。这边的土地主姓王,世代靠收地租过活。</br>我需要把他家族世袭的土地收回来,然后分给农户。</br>我没以宁派的身份出面,仅仅说我是个商户,想买他的土地。把自己打扮得丑丑的,点了一颗痣,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br>在村保长的带领下,来到王家。</br>保长将村上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王家几乎这个村的一霸,毕竟这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他家的,村民们多是受雇于他家耕种。</br>来到王家,寒暄一番,我把想购买王家土地的话语刚说出口,就被王家赶了出来。</br>土地是他家的命根子,敢打土地的主意,就跟我拼命。</br>他们为此,还派人严密监视我。</br>根本行不通。</br>聊都聊不成。</br>判官见我碰壁,老狐狸似的笑,却不帮我。</br>我再度上门,就被王家媳妇儿给打了,一拳把我鼻子打得直流血。</br>判官依然不帮我,他笑说,“统帅说了,若是你被人打了,骂了,让我们别干预,让你尝尝被社会毒打的滋味。”</br>他让人紧紧拦住冲动的拏云和星野护在身后,旁观。</br>我气急,尝试继续劝说王家,王家的猎枪就端起来了。打手齐齐冲出来,将我们围住。</br>见此,判官才阴歌小唱地出面,他挡在我身前,“欸,有话好好说,把枪都放下。要多少钱,您开口。”</br>“放下。”拏云和星野硬生生冲上前护住我,“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来!把枪放下!别伤害我妈妈!”</br>我惊讶,急忙将他们护在我身后,这两个小家伙这一刻像是大人似的。</br>尤其是星野朗声,“孟子老先生说过,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土地是你家的,但是你们又不劳动!就是你们不对!应该给那些在田间辛苦劳作的人!”</br>我微惊,“星野,你居然知道我在干什么?”</br>“这是《孟子梁惠王章句上》里的话,民有恒产,老幼有所依,民之安将如日之恒久!”星野说,“就是在说这个意思,那本书我全部看完啦,妈妈,你说的那番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还有,妈妈,我叫宁重霄!你别叫我星野!”</br>这小子悟性太高了……</br>“自古以来,都这样呀!历朝历代都有这个说法!妈妈,你多读点书吧!”星野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br>反观拏云,正拿着弹弓往王家反击,“敢打我妈妈,让我舅舅枪毙了你们!”</br>村里的保长晓得我的身份,紧张地带人保护着,帮我劝说对方。</br>“多少钱都不卖!滚!”</br>判官靠近我,“看到没,对于这些人来说,土地就是命。无论官方有偿征收,还是无偿强制征收,都会引起骚乱,管你官儿多大,你都把人吃饭的碗砸了,人家不跟你拼命?弄死你。弄不死你,那就他们以死抗衡。”</br>我擦了把血。</br>“知道难了吧,这只是个小村子。”判官说,“你去动大地主试试,分分钟会有地方阀头出来。玩不成,咱回去,别在这里墨迹。”</br>就这么回去,八成被宁乾洲冷嘲热讽的教育。我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犟声,“不回。”</br>我凑近保长低声,“我想跟王家的主事人聊聊,就两个人。”</br>保长连连应声,跑进王家说了很久。</br>随后给我和王家主事人找了机会私聊。</br>五分钟后,我从王家出来,土地全部拿下了。</br>判官说,“你怎么谈的?”</br>我没吭声,天晓得我花了多少钱拿下的!这笔冤大头似的支出,几乎够王家吃几辈子了!靠土地,他们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br>就为了在宁乾洲面前争一口气,他觉得我搞不定,这些人都觉得我搞不定。</br>那我非要拿下。</br>不就是多花点钱吗?我偏偏不缺钱。</br>我闷不吭声。</br>乘车去城里取银票,将巨额银票给到王家主事人手里,拿到了地契。</br>主事人战战兢兢小声:“贵人,您可别跟人说我拿了你这么多钱,要是让邻里知道了,我怕被抢,山里土匪多……”</br>“你有这么多钱,还不搬去省城买大房子住,住这里做什么。”</br>“是是是,我马上搬,您别跟外人说啊。”</br>“我不说,你也别说。”</br>我嫌丢人,他觉害怕。</br>我将土地分给当地的村民,重新拟定了契据,只需要每年给官方上缴一小部分,便能拥有这片土地使用权。</br>这样以来,土地就属于这些村民自己的了,自己耕种,自己吃。</br>至少不会在没有收成的时候,被逼得卖儿卖女了。</br>顺利完成了收地,我底气十足带着孩子们回到办公大楼。</br>回去那天,我也没收拾自己,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眼角还肿着,鼻子破损。俩儿子也晒得黑黢黢,像是逃难回来似的,拎着大包小包的果蔬站在门口。</br>办公室一屋子军官闲聊,“咱们平京最近闹出的动静,内阁不理解。听说统帅哄女人玩的,那边瞬间就理解了。哈哈哈哈哈!”</br>“为了哄女人开心,也是煞费苦心了。”</br>我乍然出现在门口,瞧着我这副样子,宁乾洲呈现一言难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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