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过后,谢希暮更衣出了门,来到偏门前敲了两下。

    里头没有响动。

    今日到了谢识琅沐休的日子,不用上朝,现下时辰尚早,未到静思阁讲课的时候。

    谢希暮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门内试探性开口:“你起床了吗?”

    廊外传来稳快的脚步声,她回头瞧见玄衣少年朝她小碎步跑来。

    她语气温和:“阿蟒,他呢?”

    阿蟒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递到谢希暮跟前,上头写了三个字:老族长。

    原来是跑到谢端远的院子里去了。

    谢希暮点了点头,“那我过去看看。”

    正要往前走,她的袖口又被少年拽住,他从怀里又掏出一支笔来,写了几个字,拿到她面前——

    生气。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生气了?”

    阿蟒点点头。

    略加反应,谢希暮询问:“是因为琉璃跟他说了什么吗?”

    阿蟒又点了点头。

    她蹙眉,“琉璃还活着吗?”

    阿蟒摇头。

    “我知道了。”谢希暮揉了揉阿蟒的脑袋,对他道:“阿顺在小厨房里,准备了很多糕点,你去吃吧,准备了没放糖的。”

    阿蟒眸底闪过亮光,很快往小厨房走。

    谢端远的院子素来僻静,饭厅里此刻倒是有几阵说话声,都是小姑娘一个人叽叽喳喳。

    谢希暮撩开帘子进来,瞧谢识琅坐在桌前,和谢端远与谢乐芙用早饭。

    “你来啦。”

    谢乐芙连忙让小钊搬来凳子,“方才我还想去叫你来着,不过二叔说时候还早,就没让我叫你过来用早饭。”

    谢希暮看了眼谢识琅,对方没有抬头,更没有看她一眼,正低头吃饭。

    “你是舒服了,我自打上课以来,就没睡过一天好觉。”谢乐芙羡慕地看了眼谢希暮,吃着饭,脸都要埋进饭里了。

    谢端远揪着她的辫子,将人脑袋提了起来,“吃饭没吃相,当心以后嫁人被婆家打。”

    “谁敢打我,我揍死她。”谢乐芙亮了下自己的拳头。

    见老人家脸色难看,谢希暮转移话题笑道:“我最近身子不太爽利,起来得也晚些。”

    谢希暮说的是自己来葵水的事情,可落入谢端远的耳朵里,却听出来一些不对,老人家眸子一转,“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谢希暮搅动着碗底热粥,有些不明白老人家的意思。

    谢端远越想越觉得有谱,面上不由一喜,“细算算,你和十郎成婚也快半年了,该不会是有了吧?”

    谢希暮刚送进嘴里一口热粥,险些呛着。

    谢端远见状连忙拿来一杯茶,递过来,“快喝口,别呛着了。”

    她要接过,老人家又将茶杯拿走,“不对不对,若是有孩子了,就不好喝茶了,这样,我让人给你端水来。”

    她连忙拦着谢端远,眼神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谢识琅。

    男子闻言后亦是一怔,眸底动了动,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凉了半截:“从祖父多想了,没有这回事。”

    谢端远皱眉,“你是男人家,自然不明白,还是找个大夫把把脉。”

    她连忙道:“真的没有,从祖父,我这些时日是葵水来了,身子才不适。”

    听到谢希暮是葵水来了,谢端远面上很明显闪过几分可惜,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谢乐芙本来也挺激动的,听到二人否认,也跟着熄了火,“我还以为我要有小侄女了……”

    “不过你们也是时候想着要孩子了。”

    谢端远虽说之前不喜欢谢希暮,但如今木已成舟,而且谢希暮作为谢家主母,确实面面俱到,他病时也多为她照顾着,从头到脚,姑娘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谢端远是真心希望二人能尽快有个孩子的。

    “我年纪大了,也说不好能活多久,现下身子又不好,你们若是早些有了孩子,我还能趁着腿脚能走,替你们照看一二。”谢端远催促。

    “再说了,你们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早些生孩子,对希儿的身子恢复也好些。”

    谢希暮悄然瞥了眼谢识琅,对方垂着脸,眉宇平淡,瞧不清他的神色。

    “我们知道了。”

    男子不说话,谢希暮只好先应承下来。

    “……”

    “我吃好了,先去静思阁。”

    谢识琅将筷子搁下,站起了身。

    谢乐芙扒拉着碗底的米粒,“二叔,你等等我,和你一块去。”

    男子瞥了眼埋头吃饭的谢乐芙,没什么耐心地揪住姑娘的后脖领,“要迟到了。”

    “差点没咽下去。”谢乐芙跟着人飞快离开了饭厅。

    谢端远一瞧年轻人这反应就连连摇头,“一听我说这些就要走。”

    说着,老人家又将脑袋转过来,看向谢希暮,“希儿,这事儿,你得多上上心。”

    谢希暮面上一热,一边答应,一边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了从祖父,我吃好了,先回去准备糕点了。”

    跟着二人方才离开的方向,谢希暮追了出去。

    总算在花园内瞧见了二人身影。

    “夫君。”

    谢希暮喊了声,只见前方男子的脚步一顿,但也只是短暂停下来,很快又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

    还是谢乐芙拉住了谢识琅,往后指了下,“二叔,你媳妇儿喊你呢。”

    谢识琅冷冷睨了眼谢乐芙,“你耳朵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乐芙浑然没发觉男子话里有话,还洋洋自得,“这是天生的,二叔,你不必自卑。”

    像是做好人,谢乐芙在身后女子追上来后,主动拍了下胸口,“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小夫妇慢慢说话。”

    谢希暮见机连忙靠近男子,“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啊?”

    谢识琅看都不看她,“没有。”

    “我瞧你脸色不好。”

    她扯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腕拽了过来,“还有,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手上怎么有道这么深的口子?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就瞧见了。”

    只是碍于谢端远在,怕老人担心,她才没有问。

    谢识琅抽开手,态度不冷不淡,“没什么。”

    “怎么就没什么?”

    她关心道:“是不是去找琉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倒是很关心此事。”谢识琅终于抬起眼皮子,看向她,只是眼神里流转的晦暗不明,让人琢磨不透其中深意。

    她愣了下,“我就是看你完好无损地出去,却受了伤回来,所以过问两句。”

    “不是你自己说的。”谢识琅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她蹙眉,“我说了什么?”

    谢识琅:“新婚当日,你自己定下的契约,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管我。”

    “……”

    她听了这话,表情明显怔了下,眼神里的滞愣浑然是没想到他会提及此事。

    “我要去讲课了。”

    谢识琅不想再继续看她的反应,他控制不住的心软,却又清楚,自己这回不能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琉璃当日对他说了那些话,他说不在乎,但被她蒙骗了这么久,心里如何能不气。

    其实比起蒙骗,他更气的是她不信任他。

    不信他哪怕没有那些事情,也愿意娶她。

    更气她宁愿一个人背负上所有,也不肯向他求助。

    只是当着琉璃的面,他丝毫不愿意让旁人觉得,谢希暮会因为这些事情,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稳。

    可当心真的静下来后,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

    回了朝暮院,晓真迎面碰上谢希暮,看得出女子脸色有些失落。

    “夫人,丞相是不是…对您发火了?”

    昨夜晓真瞧自家夫人去敲偏屋的门,但谢识琅却不见夫人,态度也是非常冷漠,和从前半点不像。

    从这反应晓真就猜到,谢识琅只怕是知道了琉璃传扬出去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谢希暮的设计。

    “没有发火。”

    谢希暮深吸一口气,“就是有些生气而已,但这很正常。”

    晓真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试问哪个正常人被骗了这么久,能不生气。

    那不成了傻子了。

    “夫人,奴婢瞧丞相的模样,此事倒也不是很严重,奴婢估摸着他就是心里乱,跟您闹脾气呢。”

    晓真提议:“不如这些时候,你就让丞相一个人多呆呆,等他想通了,说不定就不气了。”

    “不行。”

    谢希暮心底微动,像是早就想好了,“越是这种时候,我就越要在他眼前晃。”

    晓真啊了声,只见女子转身去了小厨房,检查厨娘们做的糕点。

    等过了午课,到了休息时候,谢希暮按照往日里的时辰带着食盒来静思阁。

    “二婶婶,你总算来了。”

    谢乐芙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方才二叔说的那课文太难了,我脑子都要炸了,你今日做了什么糕点,我尝尝。”

    谢希暮笑了笑,瞟了眼讲堂上的男子,休息时间,对方正低头看书,即使听到了她来的动静,仍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我这就给你们发下来。”

    谢希暮让下人们将食盒一个个发下去,赵柔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谢识琅,敏锐地察觉了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劲。

    “方才相爷说的那文章,说人舍生忘死,表叔,若是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舍生忘死?”

    张秋实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随便应付:“许是为了抱负和国家。”

    赵玥笑道:“倒是没想到表叔这么有血性,早前若是跟着打仗,说不定还能混出些名头来。”

    张秋实这是被调侃了,有些不好意思,又转而问赵柔:“四公主呢?虽然你是姑娘家,但有没有想过会为了舍生忘死。”

    赵柔微微一顿,余光落在了谢识琅身上,“或许…会为了自己心里的人吧。”

    谢乐芙啃了口糕点,都觉得这话酸牙。

    “那夫人呢?”

    赵柔转而看向谢希暮,言笑宴宴。

    谢希暮虽说方才是在吩咐下人将糕点分发下去,但也听到了赵柔和他们的谈话,“殿下在说什么?”

    赵柔笑着解释:“方才丞相给我们讲课,说了一篇文章,是关于世人会为什么舍生忘死,夫人,你会为了什么舍生忘死?”

    谢希暮闻言,似乎是想了想,随即扬唇,“我好像不会为了什么舍生忘死。”

    讲堂上的男子微微一动,不易察觉。

    赵柔追问:“哪怕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谢希暮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总觉得,轻易地舍弃自己性命,是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情,我这个人,比较理智,先前也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

    赵柔沉吟了声:“先前,本宫还以为夫人也是同我一般,会因为心爱之人,舍生忘死呢。”

    谢希暮抬眉,说的话模棱两可:“这种事情没发生之前,一切都尚未可知,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做出了舍生忘死的选择,或许那真的是因为爱那人胜过了自己的性命。”

    说完这话,谢希暮朝赵柔笑了笑,“四公主如今这么说,倒是纸上谈兵了,等你什么时候嫁人了,或许才能真正理解这层含义。”

    赵柔面上笑意不改,袖底的手却攥紧了。

    谢希暮将最后一个食盒拿到了讲堂上,递给谢识琅,“这是牛乳糕,你尝尝,还热着的。”

    “不必。”

    谢识琅垂眼盯着书本,并不打算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赵柔在底下看着热闹,要知道寻常时候谢识琅可不会像今日这般不给谢希暮面子。

    “我先放在边上,你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谢希暮从善如流将食盒放下,继而走到男子跟前,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哄道:“我带药过来了,帮你看看伤口,好不好?”

    “不用了。”

    谢识琅抽开手,或许是感受到底下赵柔的视线,淡淡补充了句:“出门前上了药。”

    谢希暮手里一空,当着众人的面,脸上不显情绪,对男子柔声一笑:“那我先走了?”

    谢识琅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打算抬起脸来,更没想着送她两步。

    “……”

    谢希暮转身,抬脚正欲离开,只听身后的椅子发出了轻微的摇晃声。

    “主子!”

    阿梁站在男子身后,敏锐察觉谢识琅身形摇晃了两下,像是失了力气。

    底下赵柔也惊了,连忙跑上来,“丞相,你没事吧?”

    她正要将人扶到怀里,没想到已经走到门口的谢希暮杀了个回马枪,率先一步扶住了谢识琅。

    男子没有挣扎,因为已经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谢希暮眉头一紧,对阿梁道:“快去请大夫来。”

    阿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转身就跑,吆喝下人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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