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病症其实很常见,年纪越大的人患病的概率越高。

    而记性变差和癔症,就都是阿兹海默症的典型症状。

    不过再结合历史记载。

    倒也不难看出,刘彻的阿兹海默症虽然会逐渐加重。

    但貌似在六十九岁驾崩的时候,也始终维持在轻症状态。

    否则刘彻恐怕就下不了《轮台诏》了,四个顾命大臣的人选也选不了那么好,确保身后政局的平稳过渡,晚年悬崖勒马的举措甚至可能都制定不出来。

    而阿兹海默症的轻症状态,除了记性和空间障碍之类的症状之外,也会出现一些人格方面的障碍。

    比如变得不爱清洁、不修边幅、暴躁、易怒、自私多疑等等。

    这么一想,刘彻晚年的表现似乎就解释的通了。

    刘彻到了晚年之后的暴躁易怒和自私多疑是毋庸置疑的。

    他对待下面的臣子,已经很少宽恕和允许使钱赎罪,动辄就是诛族。

    李延年、李广利这一家人悉数族灭。

    刘屈氂一家。

    李陵一家。

    公孙贺一家。

    赵破奴一家。

    还有司马迁的鸟儿……

    当然也包括刘据一家,同样被杀的只剩下一个孙子,也就是汉宣帝刘病已,甚至就算是刘病已也命途多舛,若非霍光暗中周旋,还有一个名为邴吉的廷尉监舍命守护,早在刘彻驾崩前就已被杀。

    就连“巫蛊之祸”,也是因为刘彻身体不适,便怀疑有人私下使用巫蛊咒他,再有小人在一旁添油加醋促成。

    只因为这样一个怀疑,在“巫蛊之祸”发生之前,京城与后宫内,便已血流成河。

    并且对待自己的儿子,刘彻可不仅是对刘据多疑,其他的皇子也是一样。

    出自李氏的昌邑王刘髆因李广利和刘屈氂的关系,已经提前失去了夺嫡的资格,并且还死在了刘彻驾崩的前一年。

    广陵王刘胥为人奢侈,喜好游乐,行为举止毫无法度,素来不受待见。

    燕王刘旦在巫蛊之祸之后,派使者前来请求宿卫京城,结果使者被刘彻直接斩杀以示警告。

    他唯二不怀疑的皇子,大概就只有历史上早夭的刘闳和尚不知事的刘弗陵了。

    于是最终皇位落到了刘弗陵手中。

    就算如此,刘彻也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处死了他的亲生母亲“钩弋夫人”。

    总之,对于皇室和朝臣来说,刘彻的晚间无疑是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在刘彻驾崩之后,皇室和朝臣说是被犁了一遍也不为过,能够独善其身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不对!”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忽然想到了一个此前忽视掉的问题。

    “君子,哪里不对?”

    迪丽拜尔疑惑问道,她自是看出刘据此刻的状态忽然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原本风轻云淡的他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担忧。

    “没什么……”

    刘据摇了摇头,眉头却蹙得更紧。

    他想到了李陵的遭遇。

    历史上李陵兵败被俘,刘彻在尚未搞清状况,并且司马迁还极力劝谏的情况下,执意对司马迁施以腐刑,又杀了李陵全家,逼得始终坚持的李陵不得不投降。

    还有李广利的遭遇。

    李广利尚在出征期间,刘彻便因刘屈氂的事,将他的妻儿囚禁了起来。

    李广利得知此事既忧虑又害怕,不得不孤注一掷以求立功赎罪,最终盲目进军以求侥幸,白白葬送了数万汉家儿郎的性命,也葬送了大汉对抗匈奴的底气。

    在这件事上,刘彻同样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年轻时刘彻在战事上极少微操,但到了晚年已经无法做到用人不疑,频繁微操任性施压,犯了用兵和用将的大忌。

    难道这些道理刘彻会不知道么?

    他一定知道,他恐怕只是有时难以控制越来越严重的人格障碍,最终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令世人诟病的晚年。

    不过此刻刘据心中忧虑的不是这个。

    他更加忧虑的是卫子夫、义妁和刘弗陵的处境。

    刘彻晚年能够屡犯用兵和用将的大忌,而且是如此低级的错误,足以说明那时暴躁易怒和自私多疑的状态已经时常影响他的理智。

    那么卫子夫、义妁和刘弗陵留在这样的刘彻身边,真的还安全么?

    很不好说!

    李广利那时也手握重兵,刘彻不是一样囚禁了他的妻儿,从未顾忌如此行事会不会逼得李广利率军投敌或是谋反?

    而且刘彻晚年的反复无常亦可证明他的人格混乱。

    比如他诛杀了李陵的妻儿,也阉了司马迁之后。

    过了一段时间忽然又琢磨过味儿来了,领悟到李陵当时是孤立无援被俘,而并非降敌,于是派出使者去慰问了李陵的残部。

    再比如“巫蛊之祸”之后,他也忽然后知后觉。

    然后诛杀了刘屈氂、李广利和江充全族,灭了所有的反太子派,建了思子宫和归来望思之台,以表对刘据的怀念。

    甚至还将为刘据伸冤的田千秋从一个守陵人直接提拔成了丞相。

    种种迹象表明,刘彻的“阿兹海默症”恐怕才是促成这一系列悲剧,甚至动摇大汉国祚的元凶。

    不过刘彻也照样没得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是“阿兹海默症”令他晚年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和自私多疑,时常压制他年轻时还能保持的理智,彻底释放了他内心之中的戾气而已。

    “事到如今我已经退无可退,否则便是将母后和义妁、刘弗陵推到了前面,陷他们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意识到这个问题,刘据忽然握紧了拳头。

    原本他是打算维持这种“小杖则受,打仗则走”的状态,直到刘彻驾崩那一天为止,极力避免与刘彻发生任何正面冲突。

    因为在这个时代,弑父和篡位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经过数十年的推崇,儒家公羊派的“大复仇思想”早已深入人心。

    “大复仇”可不仅仅只是“国仇百世可复”,亦有“君父之仇百世可报”。

    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

    父死,子不复仇,非子也。

    而且这种复仇思想还并非是儒家公羊派一家所言,而是自先秦儒家出现之后,不分派别的绝对共识。

    甚至“复仇”在儒学推崇的礼节中。

    就是一种与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五礼并列的礼节!

    刘彻既是君,又是父。

    刘据若真对他做出弑父和篡位这种事来,立时便会成为天下公敌,届时大汉可就不是国祚动摇那么简单了。

    大汉将立刻敲响丧钟。

    各方野心势力纷纷揭竿而起,进入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绞肉机模式,哪怕最终获胜的是他,大汉也早已满目疮痍!

    这也正是刘据此前始终顺着刘彻,又始终逼着刘彻,极力维系父子之间这脆弱又危险的关系的原因。

    他希望,能够平和无虞的度过刘彻的晚年。

    这是大汉最大的福气,亦是天下人最大的福气。

    但现在,刘彻这已经出现的“阿兹海默症”的症状,无疑堵住死了刘据最后那点的侥幸心理,他不能拿卫子夫和义妁、刘弗陵冒险,也不能拿大汉国祚和万千子民冒险。

    “你想不想亲眼见一见长安的繁华,看一看天汉的强盛?”

    刘据心中已经做出了新的决定,紧蹙眉头随之舒展开来,将迪丽拜尔拉入怀中,笑着问道。

    “君子,你这是打算受诏返回天汉参与封禅盛会了么?”

    迪丽拜尔听出了刘据的言外之意,疑惑的问道。

    刚才刘据眉头紧锁,她还以为刘据内心不想回去。

    “如此盛会千百年才能遇上一回,我又怎能缺席,你也不该错过,否则恐怕抱憾终身。”

    刘据笑了笑,又道,

    “五部翕侯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不打算再温水炮制了,尽快以你的名义举办一场宴席,将各部首领请来赴宴,我会在宴席上彻底解决此事,确保无论你在不在国内,都没有人能够趁机作乱。”

    “你我前往长安时,我亦会安排天汉将领与‘西约’联军暂缓对匈奴的攻势,暂时转攻为守,确保任何势力都无法趁虚而入。”

    “至于你嘛,就将这次出行当做是一次巡游,好好散一散心。”

    “继承王位以来,你怕是也不轻松吧?”

    “谢过君子,妾身……天汉应该是如此自称的吧,我听韩姐姐在君子面前便时常如此自称。”

    迪丽拜尔闻言顿时绽放笑靥,立刻站起身来学着韩凌的样子对刘据施礼,

    “还是君子怜爱妾身,知道体谅妾身的难处。”

    “若是没有君子,妾身与大月氏王族恐怕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阶下之囚,妾身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便非嫁给君子莫属了。”

    “请君子速速宽衣,妾身等不及要服侍君子了!”

    与义妁和韩凌不同,迪丽拜尔虽也有娇羞的时候,但因文化礼教不同,在这种事上不像他们那般含蓄,也丝毫不觉得白日学外语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原本迪丽拜尔也只将与刘据的婚事当做一场政治联姻。

    甚至对刘据始终不急于制裁五部翕侯的决定还有些微词,毕竟这本来就是她与刘据联姻的主要目的之一,总觉得刘据是在故意吊着她。

    不过随着成婚之后越发深入的交流,这场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进入的是一场婚姻,而不是联姻。

    自小被教导如何去做一个女王的她,亦可活的像一个受人宠爱与保护的小女人,这种感觉……令人欲罢不能,我还可以更快,更快,更快!

    ……

    刘据决定回京复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域。

    汉军将领、官员和西域诸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内心想法自然各有不同。

    最喜出望外的人,自然便是这次的传诏使者,也是曾在刘据这里领取过“土特产”的老熟人,谒者赵谦。

    不过领过“土特产”的赵谦已经今非昔比。

    他虽然没有封侯,但也调任去了大行令(专管外交的堂部)出任大行臣,主掌朝会时外国使者的赞导礼仪,官位与俸禄仅次于九卿。

    这个在历史上寂寂无名、甚至未曾在史书中留名的家伙,应该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一天……毕竟他的家世一般,也没什么背景,在这个没有科举全靠举荐的时代,想要爬上来真心不容易。

    而这一次,刘据决定回京复命,自是又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将刘彻召回去的使者,这显然又是一个殊荣,兴许刘彻那么一高兴,他便又能得到封赏。

    “呼……”

    桑弘羊也随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然后立刻回到自己住所,从随行的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卷泥封尚好的奏疏,拆都未曾拆开,便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这就是他前来西域时,携带的那封刘彻给他的密诏。

    刘彻的意思,是让他见机行事,一旦发现刘据有失去控制的迹象,便立刻祭出密诏控制三军将士,将刘据强行押回长安。

    结果呢。

    就是三年又三年……除了期间回京述职,桑弘羊也已经在西域滞留了近六个年头。

    这期间,他见证了刘据复立太子镇守国门,见证了刘据与迪丽拜尔的大婚,也见证了刘据的一步一步壮大,甚至已经到了拥有了离开刘彻也能轻易建国,甚至对大汉的威胁比当年的匈奴更大的程度。

    不过好在,刘据始终在践行着此前对他说过的那句“为了大汉”。

    他始终没有从刘据身上看到丝毫自立之心,也未曾看到刘据有任何打算与刘彻对立的趋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隶属于大汉的封疆大吏的职责,就算偶尔矫制,也是在维护大汉的利益,而并非出于私心,更是极少僭越皇权。

    现在,刘据终于决定回去复命了,那么这道密诏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

    其实刘据早就该回去了。

    因为依照刘据此前与他的约定,刘据该是在“西约”完全掌控葱岭的时候,就踏上回京复命之路的。

    结果自然是刘据食了言,顺便把他也留了下来。

    如今“西约”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张到了安息国,这已经比当初的约定向西延伸了至少六千余里,而且是实控……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这超出的时间也并未虚度。

    “陛下有子如斯,真乃汉祚之幸啊!”

    桑弘羊忽然感觉鼻子发酸,仿佛心中高高吊起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说不出的安心与感动。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刘据回到长安之后,与刘彻父慈子孝的感人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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