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夫人落在后面,本想喊上女儿,左右看看却没看到人,心下一咯噔。

    “喜君呢?!”

    她抓着身边婆子问道,婆子说:“小姐方才出去了。”

    常夫人脑中嗡的一声,暗道不好!

    祁野扶着纪舒,在下人引领下大步往杨柳亭走去,祁学士关切道:“舒儿可有觉得好些了?”

    “出来吹吹风,倒是不反胃了。常侍郎的府邸修的可真好啊,这一草一木处处是景,连我的四季园都要自愧不如。”

    常侍郎连忙谦虚道:“侯夫人的四季园,下官也有幸观赏过,侯夫人经商有方,身有重金,下官府邸哪里能和四季园比。”

    纪舒皮笑肉不笑:“您就别谦虚了,这宅子拉出去是好是坏,自有人知。常侍郎家底这般丰厚,真看不出府上还有那种破落院子,一间普通厢房拾掇一下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常侍郎可真小气。”

    “……下官的错,下官的错……”

    常侍郎抹着汗,尴尬的加快了脚步,“马上就要到了,祁大人,侯爷,请——”

    九曲桥上,常喜君不出半晌就下了决定,她抓着祁妙的发髻,阴恻恻道:

    “贱人,下地府去吧,凭你也配做侯府小姐!”

    她狠狠推了祁妙一把,九曲桥的石栏杆只到大腿,祁妙直直向后仰去,噗通一声就摔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常喜君喘息粗重,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身后传来大喊:“住手!”

    常喜君瞬间坠入冰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她缓缓回过头,只见常侍郎、祁学士、常夫人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身旁还有丫鬟,婆子无数,吓得瘫坐在地,家丁慌忙从湖边跳下救人。

    祁野拖下狐氅,毫不犹豫的跃进湖里,朝着祁妙摔下去的位子游去,祁妙早已沉入湖心,头都没有冒一下。

    常喜君摔坐在地。

    纪舒声音都喊劈了:“来人!将这个杀人凶犯给我拿下!”

    “喜君!喜君!”

    常喜君被侯府的侍卫按住肩膀,死死押在地上,常夫人哭得差点晕过去,常侍郎焦头烂额,连声说道:“夫人、夫人先别动气,这一定是误会,定是误会啊!喜君怎么敢杀人!”

    “住口!常大人难道以为我是瞎子吗!这些婆子下人,全都是瞎子吗!速速将她和那个丫鬟都捆了送到顺天府去!我要告她们蓄意杀人!”

    “不要啊!我的君儿——”

    “爹!娘!救我!我是冤枉的——”

    常侍郎根本阻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常喜君被侍卫拖走了,常夫人呃了一声两眼翻白晕倒在婆子的怀里。

    这时,祁野拖拽着祁妙上了岸,纪舒连忙递去狐氅,让他把祁妙裹了起来。

    常侍郎等人想上前查看,被纪舒一把推开。

    “你们谁都不许过来!常隆!你女儿敢对我妹妹行凶,焉知不是你和你夫人指使!你们都离她远些!”

    “侯夫人!此事与下官绝对无关啊!祁学士,您说句话啊!”

    祁夫人快步跑上前来,“纪舒!你可不要胡说!我哥哥怎么可能指使常喜君杀祁妙!”

    纪舒不再理会她,满眼担忧的朝祁妙走去,喜桃和青檀带着人拦下常侍郎等人。

    纪舒蹲下身子,在祁妙脑后一抹,随即惊呼:“血!妙妙脑后有血!”

    祁野:“一定是摔下去的时候,被湖中石块磕到了头,我方才在湖底看到了许多石头。”

    “快带妙妙去找大夫啊!”

    祁野抱起祁妙,风一般冲出了常府,常侍郎等人自始至终,也只是看到了被祁野拖上来的人影而已。

    纪舒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常侍郎,“侍郎大人,我妹妹若有什么差错,我与侯爷定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她扫了眼祁学士和祁夫人:“即便有舅舅舅母在,你也休想了事!”

    常侍郎有苦说不出,拍着大腿气得满眼通红,“那个逆女!那个逆女啊!”

    纪舒跨上马车,祁野和祁妙好端端的坐在里面,祁妙正拿布巾擦着头发,布巾上哪有什么血迹。

    纪舒手上的血,只是她提前藏在袖子里预备好的,为的就是伪装出祁妙脑袋被石头磕了的假象。

    马车飞快往侯府驶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百姓都认出是冠军侯府的马车,纷纷好奇为何跑的如此急。

    马车停在府前,马夫摔下缰绳往府里跑,大声喊道:

    “二小姐出事了!快开门!叫府医来!”

    一嗓子喊的长街上所有人目光投了过来,又见祁野抱着人跳下马车跑进府,纪舒急急忙忙一脸担忧的在后追。

    不出片刻,京城就传遍了——冠军侯府刚找回来的二小姐,命途多舛,又出事了!

    再仔细一打听,常家的下人说,是常家嫡小姐常喜君,当着众人的面,把祁小姐从九曲桥上推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大理寺的人出现在了侯府。

    大理寺卿亲自来访,纪舒来接人,她红着眼睛,领着他往西院去。

    “寺卿大人可一定要为我妹妹讨回公道!”

    “侯夫人放心,下官一定会极尽全力!敢问祁小姐现在可好?”

    “府医说只是呛了水,但后脑磕伤了,大人不知,我妹妹自小就落过一次水,磕过一次脑袋,自那以后就有些呆呆傻傻,我只怕这一摔,人更加坏……”纪舒说着说着便哽咽了。

    寺卿不免共情,坚定道:“夫人放心,下官刚把常家下人叫到大理寺,都说亲眼目睹,既然如此,此案必饶不了凶犯!”

    “那我就替妹妹先谢过大人了!”

    “二小姐醒了!二小姐醒了!”

    二人刚到院外,就听里头传来声响,纪舒激动的跑了进去,喜桃引着大理寺卿进院,一路来到上房。

    刚走进暖阁,就听祁妙口齿清晰的说道:“大哥,推我落水的人就是常喜君,她要杀我!她还想杀我第二次!”

    大理寺卿脑中一震,赶紧走上前,纪舒拉下纱帐,隔开二人,又惊又喜道:“妙妙,你,你现在怎么说话如此清楚?”

    “大嫂,我好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府医?这是怎么回事?”祁野喊来府医。

    府医躬身道:“想必是二小姐因祸得福,在下一早就说过,只要小姐脑中淤血散开,痴傻便可好,如今看来,是那一磕磕散了淤血啊!”

    大理寺卿问道:“祁姑娘所说的,常喜君要杀你第二次,是什么意思?”

    “我幼年落过一次水,磕到头以后,人便浑浑噩噩,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今日,我与常喜君在九曲桥上相会,她拦路骂我,还说要去大哥大嫂跟前告我的状,说我不配让她称二小姐,我与冷佩都是她和她娘的洗脚婢……”

    “说着说着,她就恼了,把我压在栏杆上,说让我下地府去!那时候,我全都记起来了!多年以前她把我推下水时,也是这样说的!”

    祁妙捂着脑袋,泪流满脸,“我幼年过于天资聪慧,我知道常夫人和常喜君都不喜欢我,可我没想到常喜君与我年纪相仿,竟也下得了狠心想把我淹死!她母亲也知道内情,却有意替她遮掩说我是不慎落水!”

    “若非此次因祸得福全都记起来,我怕就要做个冤死鬼了!”

    “我记得了!”纪舒一拳捶在掌心,“今日见常氏和常喜君的时候,我说妙妙的痴傻可能会好,那时 我就观常喜君和常氏表情不对!怪不得她要杀妙妙,她是怕妙妙回了侯府,她不好动手,怕妙妙好了以后记起当年的事!”

    “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喜桃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大理寺卿面色凝重,点头说道:“侯爷,夫人放心,下官马上回衙,就这两桩案子仔细调查。”

    “大人留步,大人若查,常氏手里的人命不少。我以前是个傻子,她们从不避讳我,我知道常侍郎后院几个横死的妾室,都是常氏下的毒手!”

    “祁小姐放心,下官必不让她母子二人逍遥法外。”

    寺卿离开后,府医等人也退了出去,纪舒长吁了一口气,坐到床边,笑着说道:

    “今日可委屈你了。冻坏了吧。”

    “只要能拆穿常喜君和常氏的真面目,在湖里游一会儿算得了什么。我以前还会冬泳呢,专门在大冬天找冷水游泳。这算什么!”

    祁野:“胡言乱语。你好好养着身体,常家的事无需你再操心了。”

    祁妙吐了吐舌,纪舒笑着把风寒药端给了她,祁野:“岁岁,你过几日再来见她,省得她得了风寒传染了你。”

    纪舒正要说话,祁妙便阴阳怪气道:“是啊,大嫂还是走了吧,他这是嫌我老占着你,他被冷落了。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不让我喊你岁岁,说让别人听见不规矩。大嫂你说,这理由你信不信?”

    她表情灵动又鸡贼,祁野被揭短,气急反笑。

    “方才就该让你在湖里多游一会儿。”

    “你看,被我说中急了吧!”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吧。”

    纪舒叮嘱过祁妙,推着祁野出了门,二人肩并肩往颉芳居走去。

    纪舒忍着笑低声问他:“将军真的是这么和妙妙说的?”

    祁野喉头滚动,虽没说话,却可见心虚。

    纪舒忍俊不禁,“将军怎么连亲妹妹的醋都吃?可惜哥哥回来了,不然真得让他从江州带几坛陈醋回来……不,怕是要论缸带吧?”

    “她整日缠着你,听喜桃说之前还抱过你亲过你,还说要娶你,如此不知分寸,岂能纵容她。”

    “妙妙就是会浑说,不然也想不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祁野眉头皱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知道的那些东西——可恶!忘了审她这些!”

    祁野心中警钟大响,以前不知道祁妙是他妹妹,他自然不会管那些玩意儿她是怎么想了又做出来的,可现在——

    他转身就要回去,被纪舒拉住。

    “将军真要问自己妹妹这些事儿?”

    二人刚刚相认,彼此还不熟悉,只怕要尴尬死。

    纪舒道:“妙妙不像你想的那般柔弱,她既知装傻自保,又能与我结识在京城广开铺面,如今甚至将赵家的铺子都压了下去,她是有本事的。更是十分聪慧,你忘了连常氏都惧怕她聪慧,幼年就想把她淹死?”

    “会做那些东西也不稀奇,她看的书多,连之前纺棉的车,都是她根据书中先人之作改进而来。”

    祁野:“那些东西和纺车可不一样。”

    “有何不同?都是书上之物。何况我之前和她同浴,见到过,妙妙宫砂都还在身上。”

    纪舒知道,祁野是怕自己妹妹被歹人欺负了,这么一说,他果然松了口气。

    不过转头表情就酸起来,“你跟她共浴?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那会儿还不认得将军呢。”

    “同过几次?”

    “五、六七八次吧……”

    祁野不能接受:“你我才同浴两回!不行,今晚我们也去温泉沐浴!”

    为何只泡两回他心里没数吗?她和祁妙可不会在泉水里做乱七八糟的事!

    纪舒哂笑:“府医说了,我忌泡温泉。”

    祁野思索片刻,“那我叫人去买个大些的澡盆。”

    纪舒死命拖住他:“即便要买,也得等妙妙的事过去以后!”

    很快,大理寺就开始查起了常喜君和祁妙的案子,常喜君推祁妙入水,有十几双眼睛都看到了,常喜君抵赖不得。

    按北越律法,杀人未遂,杖责二十,徒五年。

    十几年前常喜君第一次推祁妙的案子,由于案子时间太长,常喜君又咬死了不肯承认,大理寺只好从旁查起。

    好在常喜君那位侍女,贪生怕死,受过刑后便把常喜君干过的破事儿全都捅了出来。

    大到妄图杀害祁妙,小到散布京中贵女的谣言,她也正因此才得了现在的好夫婿。

    常喜君罪加一等,徒刑改到十年,常侍郎直言与此女断绝关系,以后生死皆与他无干。

    没过多久,常氏也入了狱,她与常喜君不同,身上背着的是几个妾室的性命。

    那几个妾室并非奴籍,不容随意打杀,常氏死罪难逃。

    定罪后,常侍郎托人送来休书一封。

    常氏看过后在牢中痛苦发疯,咒骂祁妙和祁野纪舒,不久后被人发现撞墙自裁于狱中。

    常侍郎被都察院数本奏疏参奏,对后宅疏于管教,对儿女疏于教导。

    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天治帝直接将常侍郎贬为县丞,好好的常府,皆毁于此。

    不过案子虽然闹得大,年关将至,渐渐的也没人在意了。

    大街小巷红绸悬挂,各家灯笼,福字,对联,炮仗齐备,又是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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