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即将西下的时候,娄宗义终于回来了,顶着天边的霞光,透过窗子看向屋内。

    电视机下的矮柜前,正席地横着两个小孩儿,手里还抱着几袋零食,显然是玩累了,正睡着呢。

    娄宗义见状摘下帽子,有些不忍地靠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儿,也不知道这话究竟该不该说。

    都是一个镇子的,即便是有意隐瞒,这事儿迟早也要传出来,可孩子毕竟还小,才刚上初一,这个年纪,正是对那些闲言碎语敏感的时候,若是一个不慎…

    他想着,伸手抹了把脸,露在外边儿的胳膊忽然被人拍了拍。

    娄宗义一惊,猛地扭过头,是杜象初醒了,正扒着窗户上的铁栅栏,顶着一双圆眼睛定定地看他。

    “娄伯伯。”他道,“结束了吗?我爸爸没事儿吧?”

    娄宗义本能的想说“没事儿”,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像根刺儿似的卡在喉咙里。

    这要只是伤了倒还好说,孩子总归是要上学的,骗一骗,瞒一瞒,伤养好了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可这人都死了,又该怎么瞒呢?

    见他半天不说话,杜象初抿起唇,又伸手扒了扒他,“娄伯伯?”

    “啊?”娄宗义猛地回过神儿,“嗷!你爸!你爸他…他……”

    “他是死了吗?”杜象初忽然道。

    娄宗义闻言诧异地回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

    随后又是一愣,纠结了老半天,苦恼地挠了挠头,终究还是严肃了神色,平和道,“是,他死了。”

    杜象初垂下眼,扣着窗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儿才抬起来,“我能去看看他吗?”他问。

    “这…”娄宗义有些犹豫,虽说是他爸,可直接把尸体摆到人儿跟前儿,这冲击貌似有些大吧?

    杜象初像是看出他所想,踮起脚,冲着娄宗义,“他说过的,他早晚会死。”

    娄宗义思索再三,还是带着人去了,只是面对杜象初一路上的沉默寡言,既是诧异又是担心。

    诧异自然是对他的态度感到诧异,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本来就没妈,现在爸爸也死了,说是天塌下来都不为过,可他居然能够这么平静,连滴眼泪都没掉。

    可正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担心。

    都说懂事儿的孩子都早熟,跟他家九日比起来,两个人分明一边儿大,可他家九日却还是喜欢拿鞭炮炸屎的年纪,不像小初。

    他就怕这孩子总是把情绪憋在心里,时间长了,早晚得憋坏的。

    娄旭揣着兜儿,跟在最后头,一边走还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儿,显然是睡得正好却被人忽然踹醒,正不开心呢。

    娄宗义看不得他这副死样子,三两步扭过头去,提起他就往前扔,“赶紧的,走快点儿。”

    他瞥了眼杜象初,“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娄旭不高兴地扭了两下肩膀甩开他,“不就是送他回去嘛!你送呗!还非得给我叫起来,没两步路的地方。”

    娄宗义扬了扬拳头,“再说?”

    娄旭顿时缩起脖子,三两步追上杜象初。

    “我说,你干脆就睡我家得了,让我爹给你爸打个电话,明早咱俩再一块儿去上学,都省的跑这一趟,累得慌。”

    杜象初抿起唇,揪着衣角,“今天不行。”

    “怎么不行?”

    “我爸死了。”

    “……”

    娄旭愣了好一会儿,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走到杜象初面前倒着往后走。

    “啥?你刚刚说啥?谁死了?你爸?开什么玩笑?哪儿有人咒自己爹死的?”

    他一抬眉毛,就见娄宗义正跟在杜象初后头冲着他挥拳头——少说两句会死?

    娄旭一愣,忽地想到今天中午闯进杜象初家的那群人,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不就是几个不长眼的小混混嘛!看人杜老师老实好欺负,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怎么就死了?”

    你少说两句!

    娄宗义又在跟他比口型。

    娄旭急都急死了,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

    “不是?你倒是说呀!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去看了吗?那群小混混以前不都是看见你就被吓跑的吗?怎么会死呢!”

    见他儿子比当事人还激动,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娄宗义索性一边一个提起来,双双夹在嘎吱窝里。

    “不是混混。”他道。

    俩小孩儿对视一眼,娄旭当即抬起头,“那是什么?”

    娄宗义拧起眉,加快了脚步,“这不是你俩该知道的事情,少问东问西的,咱们得趁天黑之前赶过去。”

    要不然…看起来总觉得怪惊悚的。

    太阳落了一半儿到山窝窝的时候,几人总算是赶到了杜象初家。

    门没关,屋里一片狼藉。

    娄宗义一把拽住跟发了疯的野狗似的娄旭,险些让他窜出去,直等杜象初从惊诧当中回过神儿来,这才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屋里走。

    事实上,这就是间几十平米的小屋子,都不用找,一进门就将所有的状况全都尽收眼底了,当然也包括地上正躺着的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父亲,女的是玉萍阿姨。

    娄宗义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儿,探过脉搏,早死透了。

    “去。”他推了推自家儿子的背,示意他将人给拉回来。

    可谁知道这拉是拉了,却只是并排站在原地,跟杜象初一块儿定定地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他是怎么死的?”娄旭问。

    娄宗义见自家儿子居然问出这种蠢问题,当即往兜儿里掏了掏,完了,没带纸巾。

    又瞥了眼屋里的矮柜,还好,这儿有,要不然这哭了都没地方擦。

    他原以为杜象初肯定是要哭的,却不想对方只是静默了一瞬,忽然道,“因为胆小。”

    “什么叫因为胆小?”娄旭又问。

    杜象初嗫嚅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就是…就是…别人没有的东西,他有;别人想要,他又不给;别人得不到,也不想让其他人得到,于是…就只好杀了他。”

    “东西是他做出来,却承担不住后果,还连累了玉萍阿姨,这就是胆小。”

    娄旭皱起眉,“这么说的话,那为什么不趁早把那东西给销毁了?”

    “为什么要销毁?”杜象初看向他。

    “错的又不是那东西,错的是爸爸,没有能力控制住它们,才会被反过来咬死的。”

    “胡说!”娄旭拧了一把他的胳膊。

    “要像你这么说,这种东西就像是会咬人的狗一样!它养不熟,难不成我还煮不熟吗?”

    杜象初有些委屈地揉揉胳膊,“可是狗也是因人而异的。”

    “你胆小软弱,它自然会因此得寸进尺,可你若是凶一些,压制它,它自然不敢乱来…”

    “放屁!像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人的狗,就该进我的肚子!”

    “可是…”

    见杜象初还要反驳,娄旭扬了扬拳头,“你再说?再说今晚睡地上!”

    杜象初终究是闭上嘴,任由娄旭拉着他出了大门。

    “走!天都黑了!再不走路都看不到了!”

    眼见俩人丢下他自顾自地往前,娄宗义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扯上狗了。

    “路上小心点儿,我晚点儿回去!”

    他喊完也没人理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娄宗义干脆也不管了,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两个人,弯腰坐到门口的石阶上,掏出手机报了警。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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