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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来到天子荣新元元年,秋八月下旬。

    秋收已过。

    战争一触即发,但汉家庙堂预定的真正主战场:北地-河套战场,却尚还不曾存在。

    无论是刘荣从长安调去的遂营都尉,还是从关中征召,由半路折道潜入北地的标准部队,亦或是从汉室天下——主要是北方边墙各处搜刮出来的两部骑都尉,如今都还在北地郡西北边沿的丛林、山坳潜伏。

    他们在等。

    等马邑战场传来消息:匈奴单于庭出现在了马邑附近,河套兵力空虚;

    等天气转凉,匈奴人的战马、兵士变得懒惰,懈怠,以及大河水流减少,方便搭设浮桥。

    ——如果不考虑时间限制,以及天气因素对汉军将士的影响更大等方面,北地这一路兵马最好的选择,其实是等大河冰封!

    至少也是等到大河水流减少大半,以至于出现几处可以淌水而过的浅流,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但时间不等人。

    单于庭主力于七月末出发,最晚不超过八月末,便会对马邑发动全面攻势。

    按照匈奴人‘月圆而出,月亏而归’的习俗,匈奴单于庭对马邑的攻势,大概率不会超过十五日。

    十五日内,若是能攻夺马邑,那匈奴主力就会跨国赵长城,再花费至多十五日的时间,于代国境内大肆搜刮、驰掠,并尝试着继续南下。

    再攻下一处重镇,则再南下、再花费十五日继续搜刮。

    反之,若十五日内,马邑依旧固若金汤,那匈奴人大概率就会停止攻打马邑。

    ——直接撤军,匈奴单于庭大抵拉不下面子。

    毕竟此番南下,匈奴单于庭的核心战略目标,是在今年年初的北地朝那一战之后,重新对汉室北方边墙造成重大打击,以求恢复对整个汉室的战略威慑,从而重新赢得汉匈双边战略当中的主动权。

    所以,十五日之内无法攻下马邑,匈奴单于庭大概会改换目标,换一个地方继续攻打,以求达成‘重创汉室北方防线某一处’的战略目标。

    如果匈奴人舍得下本,那或许会选择燕北;

    若匈奴人有信心不重蹈覆辙,甚至可能再度从朝那塞,谋求攻入北地-陇右,并进一步对萧关造成威胁。

    但最好的选择,却依旧是马邑。

    因为在攻破马邑,跨越赵长城之后,匈奴单于庭便可对汉家北方边墙的一处要塞,造成直接军事威胁。

    雁门关!

    和四年前,吴楚七国之乱时,只要叛军主力抵达函谷关下——甚至只要零散叛军游骑出现在函谷关外,关中便要立刻震荡一样;

    只要匈奴主力出现在雁门关外,就等同于告诉全天下的汉人:就差这最后一步,我大匈奴的铁骑,便可以踏入你汉人的腹地了!

    所以,北地方面军,包括此战的主帅郦寄,以及韩颓当、栾布等一众将军都一致推断:此战,匈奴单于庭主力,会先攻打马邑十五日;

    无法攻破马邑之后,单于庭最多最多,会再加一个十五日,看能不能攻下马邑。

    攻不下,则可能会选择更东侧的燕北,又或是西侧的上郡方向,再共十五日。

    至多四十五日;

    若四十五日之内,依旧无法攻破汉室北方边墙防线的某一处,单于庭即便再怎么拉不下面子,也大概率会因病退去。

    ——眼下,已经是秋八月下旬;

    四十五日,可就是一个半月,可就要到冬十月上旬了。

    届时,长城以外大概率会降初雪,单于庭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不引军退去的道理。

    而且单于庭不退则已,只要退兵,就必定会直线前往河套!

    不单是因为过去,单于庭都习惯在相对温暖河套的河套过冬,也同样是因为引兵至河套之后,单于庭说不定还能赶在完全入冬之前,从北地方向再尝试一次。

    对于匈奴单于庭而言,这前后至多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是由于天气、后勤等诸多方面考虑,所得出的大致结果。

    但对于汉家而言,这两个月,却是留给北地方面军的期限。

    ——匈奴单于庭主力,可并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北地战场的存在!

    一旦北地这边动了手,汉家的军队跨越大河,踏上河套,于千百里外攻打马邑的单于庭主力,必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

    就拿目前的情况来说:汉室军方一直推断,匈奴单于庭主力,大致会在秋八月二十日前后,发动对马邑的全面攻势。

    而马邑开战的消息,需要花费至少五天的时间,才能送到北地战场。

    兵贵神速!

    为了最大程度争取时间,汉室军方预定:于秋八月二十日当晚,正式发动河套战役!!!

    因为河套这边开打的消息,送到马邑脚下的匈奴单于庭,也同样需要至少五天。

    届时,单于庭大概率已经开始攻打马邑,即便想要从马邑抽身回援,也绝非三五日之功。

    这样说下来,汉室对整场战役的预案,以及两个战场在各阶段的任务,也就很明确了。

    ——秋八月二十日,北地方面正式开始谋夺河套!

    同一时间,马邑方面也大概率开始迎接匈奴单于庭的猛烈攻势。

    这第一阶段,北地方面需要尽可能确保行动的隐蔽性,以及推进速度,争取在匈奴人反应过来之前,占据更大范围的区域,来作为后续部队渡河之后的落脚之地。

    而马邑方面,非但要抗下匈奴单于庭主力的猛烈攻势,确保马邑不失,同时还要最大程度保留实力,以完成后续阶段的、更为艰巨的战略任务。

    战役第二阶段,按照汉室的预想,北地方面成功夺去河套东部地区,北地方面军全部渡河,并在河套站稳脚跟。

    同一时间,马邑脚下的匈奴单于庭得到消息。

    在这一阶段,北地方面军不再需要确保行动的隐蔽性,转而可以甩开膀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扫荡河套,将留守河套的幕南各部,以及右贤王本部清除,从而达成汉家对整个河套地区的事实掌控!

    而在另一个战场,匈奴单于庭主力回援心切,大概率会猛攻马邑几日,即是做最后的努力,同时也是一边猛攻,一边暗中撤退。

    这一阶段,马邑方面军的任务很重。

    ——非但要抗下这波更加猛烈的攻势,同时还要抽出功夫,去阻止匈奴人撤离战场。

    换而言之:完全由步兵组成的马邑方面军,在这场战役的第二阶段,需要出城作战,需要在平原地区,面对匈奴单于庭主力的精锐骑兵集群。

    而这,也正是马邑方面为何要在战役的第一阶段,最大限度保留实力的原因。

    ——若是在第一阶段,就守马邑守的损兵折将,军心低迷,那这本就艰难无比的第二阶段任务,马邑方面军根本不可能完成。

    在汉家朝堂看来,这场战役最难,同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便是这战役第二阶段的马邑战场。

    能不能拖住匈奴单于庭主力?

    能不能为夺得河套的北地方面军,争取更多时间以站稳脚跟,并初步建立防线?

    能做到,此战,汉家便是大获全胜!

    河套重归华夏大地怀抱,汉匈攻守易型——至少是从过去的敌攻我守,转变为战略持平,谁也奈何不了谁;

    汉家的战略处境得到大幅改善,西北方向的战略防守压力不复存在;

    刘荣也就可以安下心,耐心的等待帝国双壁。

    反之——一旦马邑战场没能拖住单于庭主力,更甚是马邑直接城破?

    那无论是匈奴单于庭主力跨过赵长城,将整个代国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是单于庭主力顺利回援,将北地方面军重新赶出河套、赶回朝那塞内的北地,对于汉家而言,都将是一个重大打击。

    军队的人员伤亡、后勤物资的无效损耗,倒还都是其次;

    真正要命的是:此战过后,匈奴人必定会在河套地区,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汉家再无夺回河套的机会,马政建设依旧只能指望北方边墙一代,那一座座吞金兽般的人造马苑。

    匈奴人也不是傻子!

    想明白汉家谋夺河套,是为了得到一块上好的养马地,以更快完成骑兵部队建设之后,匈奴人接下来的战略重心,必定会放在汉家斥重金,在北墙兴建的那些马苑之上。

    如此,汉家谋夺河套失败,马政、骑兵部队建设遥遥无期,又是短则三五十年,长则百八十年的忍辱负重……

    作为如今汉室军方年轻一代最优秀、最出色的新鲜血液,程不识当然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同时,作为如今汉室最擅长阵地、城池防守战的专精者,程不识也不会不明白:此战,自己究竟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守住马邑,倒还好说。

    虽然敌我兵力悬殊,但毕竟是城池攻防战,三倍以内的兵力差距,对于守城一方而言都算不上多么悬殊。

    程不识也有信心,在单于庭主力的猛攻之下守住马邑——守住这处赵长城唯一的缺口。

    但守住马邑之后、在北地方面军奇袭河套的消息,传到城外的单于庭主力耳中之后,该如何将单于庭主力强留在马邑战场……

    “武州塞啊~”

    “可惜,不堪大用。”

    “若不然,倒是可以分兵潜伏,绕行武州,将单于庭主力困住。”

    “——仅仅只是困住,而非歼灭,想来也并非难事?”

    “可惜啊~”

    “可惜……”

    天子荣新元元年,秋八月二十日。

    代北,马邑。

    早在五日之前,匈奴人便已经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正式跨越武州塞。

    留守武州塞的一什前哨兵,以及十数囚徒,悉数捐躯!

    次日黄昏时分,单于庭主力抵达马邑北三十里,正式踏入马邑战场,并安营扎寨。

    秋八月十七,马邑战役打响。

    今日,已经是战争爆发的第四日。

    面对匈奴单于庭的猛烈攻势,马邑守军早就在程不识的指令下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应对的游刃有余。

    但当时间来到秋八月二十日——来到北地方面军预定的开战之日,程不识,却又再次开始头疼起战役第二阶段的任务。

    ——今夜,北地战场就要正式开打!

    而后,马邑外的单于庭主力,随时都可能得到消息。

    程不识不怕单于庭杀红眼,在马邑磕个头破血流;

    就怕单于庭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脱离战场,回援河套,程不识却只能和此刻一样——站在马邑城头,只对着城外摇头长叹……

    “郅都尉,可传回消息了?”

    轻声一问,身旁的副官却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不曾。”

    “想来,即便是郅都尉天纵之才,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听到这个不出预料的答复,程不识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城外,匈奴人才刚结束一场攻势,正一边收敛阵亡者的尸体,一边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城墙之上,程不识麾下的守军将士也很‘绅士’——并没有再继续放箭泄愤,而是借着这宝贵的休息时间,补充着水分、食物,并抓紧时间喘口气。

    看着将士们有条不紊的完成迎敌、退敌、休息、再次迎敌的循环,程不识眉头皱的愈紧,心中,也愈发生出那骇人的念头。

    “郅都,肯定想到了。”

    “但郅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不敢冒这个成亦无功,败,则遗臭万年的风险。”

    ···

    “——郅都此人的担当,不可为一战之主帅大将。”

    “至于我吗……”

    皱着眉,对郅都做出‘不可为

    主帅’的判断,程不识望向城外,再度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日,程不识都会处在这种纠结、为难的天人交战之中。

    但程不识最终的选择,其实早在这一日,就已经注定了。

    ——当程不识在这一日,做出‘郅都之担当,不可为主帅’的判断时,程不识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让将士们稳住,只以击退来敌为要,不必刻意追求杀、伤。”

    “弓羽箭矢,还有守城用的滚木、巨石乃至金汤,都不必省着——能使来敌早早退去,便尽量不要短兵相接。”

    “——在单于庭退兵之前,我部要保住的人,是将士们的命!”

    “而非那些弓羽箭矢,又或滚木巨石之类……”

    ···

    “再派斥候精骑,给郅都传本将将领。”

    “郅都所部五万兵马,尽出楼烦北四十里,于赵长城缺口以南安营扎寨。”

    既是战时,程不识一声令下,那副将自也没有多说,当即领命而去。

    而在副将离开之后,程不识却是上前两步,将手肘撑在马邑北城墙的墙垛之上;

    凝望向城外,那再度如潮水般用来的匈奴攻城部队,程不识的嘴角,只悄然涌上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笑意。

    “军臣老儿~”

    “可经得住这等诱惑?”

    “嘿……”

    ···

    “郅都啊~”

    “且看本将,好生教教你这法家鹰犬:何,谓兵家之大贤。”

    “又何,为武人之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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