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这把刀,父皇使的可是越来越顺手了?”

    目送齐王刘将闾、楚王刘戊二人惊惧交加的离去,刘荣折身上前,于刘将闾先前坐着的首席落座,便语带自嘲的发出这样一声戏谑。

    对于刘荣当着外人的面,就把自己形容成‘父皇的刀’,天子启稍一思虑,便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太子詹事窦婴,虽是外戚之身,却也是最为顽固、守旧的儒士,就算刘荣一无是处,窦婴恐怕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立嫡立长。

    也就是说,窦婴哪怕算不上天子启的自己人,也绝对是皇长子刘荣的天然拥趸(dǔn)。

    至于岑迈,那就更无需多言——若非自己人,天子启又怎会让岑迈去做少府、去管自己的钱袋子?

    听出刘荣语调中的些许怨怼,天子启却只微微一笑,语带戏谑道:“怎么?”

    “做朕的刀,莫非还委屈了荣公子?”

    “——若是换了旁人,能被朕当刀使,那可都是不胜欣喜,当仁不当的。”

    “怎到了公子这里……”

    见皇帝老爹又开始一口一个‘荣公子’‘公子荣’的磕碜人,刘荣也终于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陛下为汉县官,坐拥神州赤县,受命于天,代天牧民。”

    “有天下万千子民,甘愿做陛下手里的刀,陛下,当也不缺臣这么个儿子?”

    来啊!

    互相伤害啊!

    不是张口闭口公子荣吗?

    我也不说什么父皇、儿臣了,咱就论君臣!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嘿然一笑,手指向刘荣,戏谑的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侧的窦婴、岑迈二人身上。

    “瞧这混账,嗯?”

    “两句话说不对付,朕都成‘陛下’了。”

    “嘿……”

    天子启忍俊不禁的笑声,自也惹得窦婴、岑迈二人脸上,涌现出一抹友好的笑意。

    见此,刘荣心情愈发不美,却又偏偏发作不得,只当此时的宣室殿内,除了自己压根儿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齐王、楚王那些個糟心事,怎么传到公子那儿去了?”

    “不记得公子在宫外,有能打探消息的卒子?”

    不出刘荣预料,天子启果然问起了刘荣的消息来源,看似随意的目光中,也隐约闪过一抹审视。

    老爹说起正事,刘荣自也不好再闹脾气,便只得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当着窦婴、岑迈二人的面悉数道出。

    “宁爵毋刀,并非是最近这两年,才传到长安的说法。”

    “——早在先帝之时,齐地豪强刀间的名声,就已经传到了关中。”

    “只是彼时,先帝病重卧榻,陛下太子监国,一切以稳为重,朝堂这才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

    “而如今,父皇即立,朝堂削藩在即。”

    “虽仍是‘一切以稳为重’‘所有事都要为削藩让路’的大基调,但借刀间敲打一下齐王叔,却也不无不可。”

    “毕竟那刀间,明面上是齐地的豪强,实则,不过是齐王叔搜刮民财的马前卒而已。”

    滴水不漏的一番回答,却并没有让殿内其余三人面上,流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之色。

    在刘荣对坐,窦婴、岑迈二人又是一对视,不知在眼神交流些什么。

    御榻之上,天子启更是眉头微一皱,面上笑意也悄然敛去大半。

    “朕问的不是刀间。”

    “是刘濞老贼暗中派人,去寻齐王密谋一事。”

    “——这件事,朕也是在齐王入朝长安之前,才刚收到的消息。”

    “公子,又是从何得知?”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便陡然凝重了起来,太子詹事窦婴更是立时绷起了脸,望向刘荣的目光满是担忧。

    刘荣却是丝毫不慌,满是坦然的将双手往身侧一抬,再斜向下落回大腿上,将宽大的衣袖自然覆盖在身侧的宴席之上。

    面上,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亦色不改的淡定和从容。

    “这并不难猜。”

    “——按我汉家的制度,诸侯王三年一朝长安。”

    “而齐王叔上一次入朝觐见,是在先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五年。”

    “虽说今年,确实是齐王叔该入朝长安的年份,但齐王叔并非是必须现在入朝。

    ···

    “如今,才不过夏六月,今年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明知朝堂召梁王叔入朝,齐王叔却还是伙同楚王叔,非要抢在梁王叔之前入朝。”

    “——若不是得到了刘濞的承诺,急着到长安待价而沽,看看父皇能开出什么加码,齐王叔何必如此急于入朝?”

    “唯一的解释是:至多一到两个月之前,吴王刘濞已经对齐王叔给出了承诺,而且价码很高。”

    “齐王叔无法拒绝吴王的‘高价’,犹豫不决之下,这才急着入朝长安,想听听父皇的价码。”

    为自己的‘无所不知’给出合理解释,刘荣便毫不心虚的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的投向上首御榻,与天子启深邃的双眸对到了一起。

    足足对视了有十息,见刘荣不似作伪,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天子启这才暗下一点头。

    只目光仍死死锁定在刘荣眼眸深处,沉声再道:“楚王呢?”

    “朕怎么不知道楚王宫,发生了能让公子都‘羞以启齿’的丑事?”

    闻言,刘荣却是摇头一笑,颇有些唏嘘的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些苦楚道:“过去这些年,楚王叔闹出来的丑事,难道还少吗?”

    “我刘氏的宗亲藩王是个什么德性,父皇又岂会不知?”

    “——便说先帝国丧期间,有几家藩王的名讳,没有因为‘国丧期间饮酒作乐’的事,而被送到廷尉的案前?”

    “至于楚王叔,就更是‘个中翘楚’了……”

    “儿臣说,楚王叔的王宫里出了件丑事——这,难道还是需要派人查探、查证的事吗?”

    话说到这里,窦婴本还写满忧虑的面容,这才总算是松缓了下来。

    便是一旁的岑迈,也将悬着的心稍放回肚中,如释重负的轻呼出一口浊气。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目光灼灼,仍凝望向公子刘荣眼眸深处。

    良久,才冷不丁一失笑,再度手指刘荣,侧头望向窦婴、岑迈二人。

    “没吓到这小子。”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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