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凤凰殿的时候,窦婴一步三回头,望向刘荣的目光中,尽是说不尽的欣赏之色。

    ——没错,欣赏。

    刘荣对储位的话题讳莫如深,非但没有让窦婴感到失望,反而还让窦婴本还有些疑虑的心,彻底踏实了下来。

    皇长子,很不错!

    至少不蠢!!!

    坚持立嫡立长,就算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看刘荣今日这般反应,也断然差不到哪里去。

    心心念念的事有了着落,窦婴离开时,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若非还要不舍得回头看刘荣,怕是都恨不能小跑而去。

    而在目送窦婴离开,并招呼葵五替自己送一送之后,刘荣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用余光打量起上首主位,母亲栗姬那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神容。

    “嘬!”

    “呼~~~”

    “舒坦呐……”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母亲主动开口,刘荣终不得不借着嘬茶的功夫,率先打破的殿内的宁静。

    而后,便含笑侧过头:“母亲可是觉得方才,儿不该那般作答?”

    话音未落,上首的栗姬点头如捣蒜。

    “我儿为何那般挤兑窦王孙?”

    “——明明是来投诚,就算不温颜以待,也不该那般驳了王孙的体面?”

    “再怎么说,也终归是太子詹事,我儿日后的家令……”

    闻自家老娘又开始说起‘我儿日后必是太子’那套说辞,刘荣本温言悦色的面色陡然一拧,眉头也应声一皱。

    再抿一口茶汤,将情绪尽量平复下去,才在老娘疑惑地目光注视下再度开口。

    “方才那番话,儿即是对表叔说,也同样是对母亲说的。”

    “——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不持其威、不揽其权。”

    “儿如今是皇子,就只做皇子该做的事,纵使父皇只有我这一个子嗣,儿也绝不会痴念储君之位。”

    “同理:母亲如今是栗夫人,就该只做好‘夫人’该做的事。”

    “即便册后诏书已经颁下,明日一大早就要住进椒房殿,母亲今晚,也还是要恪守‘夫人’的本分。”

    老生常谈的一番说教,便见上首主位,栗姬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本能的不耐。

    但转念一想:就连太子詹事窦婴窦王孙,都被儿子这番话说的喜笑颜开,不怒反喜;

    莫非自己,也该听听儿子的话?

    虽然不知道老娘心中所想,但见老娘难得没有开口打断自己的说教,更没有蛮狠的指责自己‘做儿子的还反教上母亲了?’之类,刘荣心下稍安。

    稍思虑片刻,便继续道:“表叔窦婴,确实是太子詹事不假。”

    “但太子詹事是表叔的官职,真正能反应表叔脾性的,是‘儒士’二字。”

    “凡儒士,便大都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有序,世袭罔替的道理。”

    “——说直白点,便是龙生龙,凤生凤,田鼠儿子会打洞。”

    “这就意味着无论如何,表叔这个儒士,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儿、支持皇长子。”

    “因为按照儒家坚守的道理,无论是百姓的家业,还是天家的宗庙、社稷,都必当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

    “儿对表叔说那些,是因为表叔是儒生,儿就该对表叔那般说。”

    “若是换个人问,儿或许就不会那么说了。”

    “——有些人、有些事,并非是事实如此,就该怎般说、怎般做的。”

    “与人不默坐,对牛不弹琴,三思而行,有的放矢,才是母亲应该做的。”

    本是想要为智商堪忧的母亲,解读一下自己方才,同表叔窦婴之间的那番谈话,说到最后,刘荣却还是本能的说教了起来。

    用老三刘淤私下发的牢骚来说:刘荣担心老娘给自己惹祸,都快变成心病乃至心魔了……

    出乎刘荣意料,同时也让刘荣感到些许欣慰的是:又一番隐晦的说教,依旧没有召唤出那个歇斯底里的母亲。

    只见栗姬茫然呆坐于上首主位,不知是在思考刘荣话里暗含的深意,还是在艰难理解刘荣的话语。

    “总算是知道老三那股子憨劲儿,是从哪来的了……”

    “就这脑子,怎么混进宫里的?”

    见老娘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刘荣只暗下腹诽着,便打算放弃拯救母亲的脑子了。

    不料刚要起身,便见栗姬嗡然站起身来,又摆出那一副有话要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在刘荣的注视下,栗姬一点点低下头,甚至不安的捏起了衣角。

    许是这惴惴不安,好似小孩儿犯了错后,面对家长时的模样,刘荣终还是心软了一瞬。

    “母亲有话,大可直言。”

    “反正从母亲嘴里,儿听惯了骇人听闻的糊涂话。”

    “再多上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我想帮帮我儿!”

    不料刘荣话音未落,栗姬那鼓足勇气,却仍有些不安的怯怯声响起,引得刘荣当即一愣!

    却见栗姬道出一语,又深吸一口气,再度鼓足勇气,抬头望向长子刘荣,抿紧了嘴唇。

    “宫里的人都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我儿拖了后腿。”

    “——我想帮帮我儿!”

    “我不想给我儿拖后腿……”

    说到最后,栗姬面上已是看不出是委屈还是哀怨,嗔怒还是落寞。

    只再度低下头去,双手于身前汇聚在一起,两手的大拇指轻轻摩擦起彼此的指甲盖来。

    见老娘这般模样,尤其又是前所未有的‘好好说话’,刘荣呆愣许久,终还是咧嘴一笑。

    “母亲,已经帮了儿最大的忙了。”

    “——能抢在程夫人、贾夫人,还有其他诸姬、嫔前,最先为父皇生下儿,让儿做了皇长子。”

    “这,就已然帮了儿最大的忙。”

    说话间,刘荣的语调中,也难得带上了一抹由衷的温和。

    言罢,稍纠结片刻,终还是折身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臂,在上首坐下身来。

    “为了生儿,母亲在那般年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儿实在不敢奢求母亲能看透每件事、每個人。”

    “——为了生下儿,母亲已经去了半条命。”

    “剩下的事,就都放着让儿来吧……”

    “遇到什么事,母亲大可来问儿,只要母亲想知道、愿意听,无论何事,儿必皆知无不言。”

    “只是那绮兰殿的王夫人,乃至其他姬、嫔,母亲可万莫再轻信了……”

    见刘荣终于肯跟自己温声细语的说话,栗姬许是心中哀怨得到了宣泄,一时间也哭成了泪人。

    正含泪点头不止,听闻最后这句‘别轻信王夫人’,正要擦泪的手顿时滞在了半空,脑海中,也不由出现那女官灿烂的笑容。

    “可是……”

    “王夫人说,是为了我好……”

    “——普天之下,除了父皇和儿兄弟三人,没人会为母亲好的。”

    不等老娘再说出些超脱人类智商下限的话,刘荣便抢先开口打断:“尤其是这后宫之中,无论有没有生下孩子、无论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但凡是个女人,便都绝不可能为母亲好。”

    “她们想的,只会是扳倒母亲和儿,她们和她们的儿子,就有机会觊觎神圣。”

    “如此居心叵测的人,母亲又怎可被一句‘为了你好’,便哄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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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实在抱歉,乌鲁木齐这几天零下二十多度,直接给我冻麻了……

    本来这几天就吭哧吭哧咳,今天上午又发烧,到晚上九点多才退,好不容易把头从枕头上拿起来,也就来得及写了这一章。

    下一章马上开始写,但显然来不及在12点之前发了,粗略估计大概会在两点。

    请各位衣食父母多多担待。

    冬去春未来,衣食父母们注意保暖,别染了风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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