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四方之间,四海八荒之内,日月轮转,星辰升落,四时更替,年轮更迭。这也造就了世间万物形态各异,寿命长短,即便是同为人族,天南地北也不尽相同。

    伏夏版图的最南端是一片岛屿群落,再往南去则是一片跨度约为四千多里的海域,这里地处东域和南郡的交界处,气候终年炎热且湿润,纵横交错的洋流将海底的宝藏不断翻涌而起,丰富的海洋资源喂养了得天独厚的海洋牧场,这里是无数渔民赖以生存的家园,也是众多淘金冒险者的天堂。

    只是这片海域的中心地带暗礁密布,暗流涌动,海上更是时常风暴骤起,阴云遮日,来往的商船稍有不慎便会触礁沉没。

    更有传言,海底有蛟龙出没,人鱼聚集,所有下水想要寻找宝藏之人都会因此葬身海底,即便只是行驶在海面上,海底燃烧的阴火也会浮上来将船只焚烧殆尽。

    久而久之,这条航路也逐渐荒废,人们更愿意在海洋上饶一大圈,来避开这一段生命的禁区。

    而在这片海域的南方,则是人类目前已知世界存在的最大岛屿群落。足足两万多个或大或小的岛屿组成了鱼鸟的天然王国,同样这里也是人间五域当中的南郡。

    而再往南去,便会抵达这个世界最大最深的海洋,溺星海。

    没有人知道溺星海有多大,它位于南郡以南,东域以东,从古至今没有一人能够渡过这片大海,即便是天上的星辰陨落,都会沉溺在这片海中,时间久了,人们也大多称呼这片海域为无尽海。

    当年柳白鹿曾一人深入溺星海深处,没人知道她走了多远,也没人知道她在海上遇见了什么,她也一直未曾与他人提起。

    有人曾预测,由伏夏东海岸由西向东一路穿行,若是能够穿越这溺星海,最终便会回到这片大陆的最西端,古老而神秘的西荒世界。

    而传说中的精灵族一界,就藏在这无垠无尽的溺星海某处。

    此时人间已是四月天,伏夏境内大多数地区已然春回大地,距离东域五方大会的角逐名额结束又过去了一月有余。

    在南郡这片巨大的群岛上,位于其北部的克洛斯岛原本只是一个仅有数百户渔民生活的小岛,但自从人间五域之间的往来逐渐密切,这座位于海峡出口处的岛屿在百年的岁月里逐渐成为了连接南北的枢纽港口。

    白日里的克洛斯岛十分繁忙,巨大的商船停靠在港口,从东域而来的瓷器,丝绸,茶叶等商品能在这里买上不菲的价格,更别说那些鎏金雕玉的奢侈藏品,更是为这里的贵族所推崇。

    而南郡充足的降水和湿热的气候使得这里的稻米,棉花等作物也会随着往来的商船被销往其他区域。

    至于南郡最为盛产的各类水果,虽然因为长途运输的原因无法保存,却也有特殊的冰气飞艇用来将其运输,即便是极其昂贵的价格,也依旧挡不住人们的口腹之欲。

    还有来自中原的宝石,来自西荒矿物,来自北天的冰洋水产,都经由这条繁忙的海峡流往世界各处。

    只是在这一片热火朝天当中,却又一人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在海水冲上海岸的地方,有一白衣女子像是在这片炎热的世界中绽放的雪花,白玉般无瑕,冰霜般寒冷。

    这里没人认识她是谁,只知道那是在一个月前她是被海浪冲上岸来的,当时发现她的人们想要上前施救,却因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极度寒冷而无法靠近。

    直到她独自苏醒,人们见她安然无恙之后才纷纷离去。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便一直站在海岸边,远远地望着海洋深处的方向,日复一日,从未离去。

    海风将她的长发吹起,空气中似乎也能闻到冰雪的气息,她洁白的长裙之上还留存着几道破损的痕迹,诉说着她曾所经历的波折。

    那一日,两界通道破碎的那一刻,青崖用尽全身灵力将怀中的江凝推进了玄门之中,而自己却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人间,从这里人们的言行中得知,原来玄门的另一边,是东域和南郡之间的海洋。

    只是海浪只将自己送回了岸边,那他呢?

    分别的瞬间太过短暂,自己甚至没能来得及和他说一句话,这一墙之隔,却是隔绝了两个世界,甚至已然隔绝了生死。

    锻造成寒星的万载玄冰永远不会融化,可再冰冷的内心也会因少年在生死面前的决绝而动容。

    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起,自己便承他手下留情,生来骄傲的她总想着下次有机会便将这份恩情还给他。

    没人知道她在那场比试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中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被上苍所眷顾的人从来都是少数,她靠着自己走到筑基圆满的境界已是实属不易。

    可这次的黄泉海之行,自己先是承他救命之恩,后又被其舍命相救,从这一刻开始,江凝便知道自己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茫茫大海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次的商船往来,流动的人次更是数以万计,却没有一人是她所期盼着的。

    每日的风吹雨淋一点一点消磨着她的希望,以前的她认为自己是被上天诅咒之人不配享有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可现在她洗去了生来的诅咒,获得了强大的蕴藏,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自己还能做什么,自己还能去哪里?

    回天陨去吗,可回去之后,青儿若是问起来,她的青崖为什么没有回来,自己该如何回答?

    她只能在这里一直等,在这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等那个渺茫的希望,或者投身大海,与他黄泉相伴。

    “如果你想让我来陪你,就让海风告诉我,幽冥之路寂寞无边,有人陪着,总不至于来生孤苦无依。”

    吹回的海风将她的轻语送往大海,可在一重一重的浪花声中,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在这些时日当中,江凝独自站在海岸边孤寂而清艳自然是是身影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人们无法靠近她,尽管只是远远地眺望,她依旧在众人心中获得了“守望女神”的称呼,是克洛斯岛上人们仰望着的两朵高岭之花。

    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纷纷猜测这位和仙女一样美丽的姑娘一定是在等着她的良人归来。

    他们曾经花前月下,曾经海誓山盟,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只为这一句誓言,她甘愿等到海枯石烂。

    而另一朵,则是被人们称为“海洋玫瑰”的热砂酒馆老板,她的酒馆中有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佳酿,而她更如同这世间最为醇香的美酒,尽管她从不摘下自己的面纱,但只要一眼的瞬间,所有人依旧为之所倾倒。

    入夜之后,白日里热闹的港口恢复了宁静,等到热砂酒馆的最后一盏灯熄灭后,克洛斯岛也逐渐睡去。

    唯有一阵接着一阵的浪花拍打在海岸上,和着海鸟起伏的歌声奏响安眠的乐章,皎洁的月光洒在金色的沙滩之上,也洒在江凝一身如雪的白衣之上,此刻的她是白璧无瑕之上最纯净的那一束光。

    吱呀一声,热砂酒馆关闭的木门从里面推开,一人掌着一盏明黄的枯灯走出门来。她赤裸的双足像是灵巧的游鱼,徜徉在沙滩之上留下两道凄美的脚印,开出血色的彼岸花。

    她一袭红衣如血,亚麻色的长发如海上的波浪一般一直垂到她的腰间,她的纤腰尤比地狱中的罗刹更为勾魂夺魄,步步阑珊之间摇曳生姿,纵然是最为艳丽的玫瑰,在她面前也会散落满地的花瓣,自愧不如。

    此人便是热砂酒馆的老板,人们心中的海洋玫瑰。

    “这是谁家姑娘我见犹怜,如花似如为谁而留?”

    长时间处于分神状态的江凝许久没有做出反应,她的心早在醒来的那一天随着那缥缈的希望一同沉入了海底,现在的她只是本能般地一直站在这里,像是枯萎的花朵化作永恒的石雕。

    “浮生若梦,百年如露,何必沉湎在伤怀之中,梦,该醒了。”

    那红衣女子的低语恍如在灵魂深处响起,她将纤指点在江凝的眉心,只见江凝原本混沌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

    “姑娘是何人,为何会来此?”

    能将自己从被动的分神状态唤醒,眼前的女子修为定然不凡,江凝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守的姿态。

    “小姑娘莫慌,我唤你醒来,自然是有话想和你说。”

    那红衣女子说着揭下了脸上的面纱,江凝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又立刻低下了头。

    她的双瞳像是带着剧烈的鸩毒,明知前方是死亡,却依旧让人甘之如饴。明月侵衣,如花满市,酒盈尊前,云霞坠地,她的容颜恰如时间最为醇香的藏酒,只看她一眼便已是如痴如醉,惊梦醒来更加心猿意马。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貌美之人,天下间怕是只有柳师叔才能压过她的光彩了。”

    即便江凝身为女子之身,此时竟也免不了对眼前只让产生迷恋,她的一颦一举媚骨天成,这是潜藏早在人类潜意识中对美好的渴望,不论男女。

    “小姑娘,我问你,我见你在这里日日夜夜痴痴等候,是在等着什么人呢,是你的心上人吗?”

    红衣女子轻轻附身在江凝的耳边低语,她的声音柔媚而清澈,只言片语便可让人沉溺其中。

    “不是的,他舍身救我,若不是他,我定然已经身形俱灭,我这一生都欠他的,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不知为何,一向孤僻的江凝却会对眼前这第一次见面的红衣女子敞开心扉,也许这些时日以来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需要一个人来听她倾诉。

    而且,江凝能够很直接地感觉到,眼前神秘的女子,对自己没有恶意。

    “这样啊,谁家少年郎啊,如此痴情,让我来猜猜,他是不是有这般高,身若修竹,面容俊朗,总是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剑,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但做起事来却又率直真切,对不对?”

    那红衣女子伸手在自己的额前比画着自己所讲述之人的身高,其实根本就用不着比画,她的话里话外,指的不正是不知所踪的青崖吗。

    “姑娘究竟是谁,为何会了解得如此透彻?”

    “我是他姐姐哦,骨肉至亲的姐姐,至于我的名字嘛,唤作轻罗。”

    没错,出现在南郡的这座岛屿上,化身为一名酒馆老板的美艳女子,正是云游四方,游戏人间的轻罗。

    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对海岛上的日子有些厌烦了,正想着离去之时,却发现海岸边出现了一位来自东域的白衣女子。

    而且她的身上还带着自己所熟悉的气息,是那个邀请她一同过节的少年身上的气息,于是她也暂时搁置了离开的打算,一直观察着她,直到今夜。

    “姑娘莫要说笑了,他从小孤苦无依,从来都没有亲人。”

    “好吧,这都被你看穿了,说明你还是很在乎他的吧。不骗你了,我其实是他的债主,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他的味道,便前来向你讨债了。”

    轻罗手中的枯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在沙滩上的影子不断交错,似乎如同她们的命运一般交织在一起。

    “姑娘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你,包括我的性命。”

    江凝本就心灰意冷,想着若是能这般替他偿命,也算是换了他的恩情。

    “你这小丫头怎的如此悲观,若是我再不出现的话,你是不是想要跳海去陪他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哦。”

    轻罗踮着脚尖在沙滩上漫舞般得轻走,脚下盛开的彼岸花带来生命的转机,轻描淡写的舞步中藏着巨大的玄机,以至于江凝听完这句话原本黯淡的双眼中立刻亮起了神采。

    “姑娘是说,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吗?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就这样死去的。”

    冷若冰霜的雪花,也有愁肠百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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