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一个骨碌爬起来,边和老童说话,边刷牙洗脸。他问童恩正住哪里,和谁一屋。

    童恩正指了指旁边的房间,说就在那里,自己今天中午刚来,室友是夜永烈,他以前和老夜认识,一起开过几次会,出席过几次活动,老朋友了。

    夜永烈是个活泼的性子,闲不住出去玩了,自己因为要见孙朝阳这个小老乡,故尔留下来。

    老童的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当年还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后来还改编成电影,轰动一时,属于中国科幻小说的拓荒者开山怪。夜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现在正红,和童恩正同为科幻小说界的旗帜,两人自然要住一屋。

    文学界自古都是讲咖位的,什么档次的作家和什么档次的作家一起玩,大家都是约定俗成,尤其是正式场合。李白和岑参是好友,苏轼的朋友圈是黄山谷,你陈小二和黄金彪就打不进那个圈子。

    再打个比方,中协搞活动,安排孙朝阳和茅盾住一屋象话吗,有共同语言吗,得让老舍和人挤才对。

    因此,中协安排住宿的时候,通常会让文学地位相近,或者私交好的两人一间屋,乱不得。不然,以知识分子的个古怪脾气,鬼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也因为这个道理,孙朝阳现在属于文坛的青年近卫军,陆遥也是新锐,在这期学员里文学成就最高,自然要安排在一起。

    这个时候,已经陆续有学员来报到,岩龙等人和中协的办会人员在文庙大门口的传达室给大家登记,然后安排吃住。学员们基本上都是昨天到了昆明,在旅馆住一晚,今天乘火车过来的。

    看模样,已经有三十来人,后续人数还在增加,会议规模不小。不过,这些参会人员孙朝阳都不认识,他刚睡醒,精神不好,也不去凑热闹,反正接下学习过程中大家都能混熟。

    所有人都在啧啧称赞,说这建水县真漂亮啊,街道也干净整洁,完全不像小县城。

    岩龙得意,介绍道,各位作家编辑,你们可不知道,咱们建水古时候可是滇南地区的首府,云南布政使和省学政衙门的的治所,相当于另外一座省城,能不漂亮吗?

    看旁边的孙朝阳不解,童恩正解释说,明清各省实行的是三司制度。布政使官民政和税收;都指挥使管兵;提刑按察使管司法。

    不过,皇帝还派了巡抚来巡视地方,相当于钦差大使,统管全局。巡抚一来,就把布政使给架空了,到后来,布政使只相当于税官,甚至连治所都被抢了,没办法只得搬到地方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孙朝阳感慨:“老童你真渊博,不对,你老人家怎么对历史这么清楚。”

    童恩正回答说他是在旧社会读的书,小时侯上的私塾,国学都是要学的。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考古,算是个考古学家。因为写科幻小说,写《珊瑚岛上的死光》出了名,被调去搞文艺了。其实,他的理想是在大学教书。

    孙朝阳笑笑:“也许以后你会重回讲台呢?”在后来,老童去了康乃尔大学做教授,全家移民,至此和国内文学界断了联系。

    孙同志对建水的风景是向往已久了,昨天来的晚,外面一团漆黑也看不清楚。听到学员们议论,顿时心痒:“老童,咱们出去逛逛。”

    童恩正看了看手表,表情为难:“不去了不去了,都这个点,快吃饭了。”

    孙朝阳:“吃什么饭,等会儿我们下馆子。”

    老童:“下馆子要花钱的,培训班吃饭免费。再说了,文庙里的风景也不错,在这里面玩玩也好。”

    孙朝阳:“文庙每天都能看到,不急,快走,快走。”就伸手拉童恩正。

    老童没办法拒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拉出了门。

    后来,孙朝阳才发现今天叫童恩正做饭搭子是自己人生中犯下的一个大错误——这老头太抠,和他玩实在不哈皮。

    建水的景点很多,有云南布政使衙门,有学政衙门,有文庙,有朱家花园。郊外还有个什么古桥,因为路程有点远去不了。其他景点都在古城中,很集中。特殊年代,这些景点都被占了砸烂了。七六年的时候,占了地盘的各单位陆续搬走,变成景区。

    景区可是要买票的,也不贵,一毛钱一张。

    但一走到门口,老童就找这种那种的理由不去。说,考场有什么好看的,不外是一排跟茅厕一样的小房子,考试的时候,考生坐里面考几天。咱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看几十上百间小屋,有意思吗?

    得,那就换个地方,去布政使衙门吧。老童再次反对,说,衙门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一间公堂,一个后衙,一个签押房,青砖青瓦,空无一物,咱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看砖房子?在我们四川,任何一座县城,像这样的房子还少吗?

    孙朝阳急了,说,这能一样吗,这可是古代的一省衙门啊。

    童恩正摇头,反问比得上武侯祠,比得上保定直隶总督衙门吗?

    孙朝阳:“老童,这是能比的吗?好,既然你说衙门没看头,我们去朱家花园吧?那地方我听任说比大邑县刘氏庄园还大还漂亮。”

    老童到地头一看,门票两毛,就说,算了算了,不进去了,两毛钱可以买一斤大米,全家老小可以吃一天。我们去看看风景又有什么意思,能填饱肚子吗?

    孙朝阳无奈:“老童,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精神生活还要不要了?”

    “肚子吃不饱,就会没精神。朝阳,赚钱如针挑土,用钱似水冲沙,有时当思无时饥。”

    好吧,你年纪大,你的话有道理。

    孙朝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五点半,就去朱家花园对面的饭馆吃饭。老童又不愿意了,说花这个钱做什么,回去吃食堂吧。

    云南的四月份热,尤其是紫外线强烈,两人是什么景点都没去,尽在街上乱逛,被毒日头晒得蔫头巴脑。孙朝阳渴得不行,结果老童连根五分钱的冰棍都舍不得买,还制止孙朝阳乱花钱的行为。

    此刻听他说要回去吃食堂,孙同志忍无可忍:“都几点了,回去估计只有剩饭剩菜。”

    看他脸不好看,童恩正才为难地进了饭馆。

    点菜的时候又是一场灾难,差点把孙朝阳搞破防。

    八四年,各地的改革开放已经逐步深入,允许私有经济作为社会经济活动的必要补充。仿佛一夜之间,各地的个体户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普通人没有核心技能,从事的个体经营大多是卖衣服开饭馆。

    云南自古都有做生意的传统,民间个体经济今年发展地很好。没办法,云贵高原山多,土地贫瘠,不经商实在没活路。

    建水县朱家花园对面这家馆子在以前很有名气的,属于百年老店。去年才重新开张,厨师手艺绝绝子,后世更是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孙朝阳是闻名已久了的,坐下来就不顾老童反对,一口气点了好多菜。有云南的气锅鸡、烧豆腐、烤包浆豆腐、云腿炒辣椒、猪油蒸鸡纵菌,对了,建水本地特产草芽炒肉片是不能不吃的。

    正当他搓手等待一席饕餮盛宴的时候,老板端来一份泡儿菜豆腐汤和一钵白米饭,说:“同志,菜齐了。”enjoy。

    孙朝阳:“不对,我点的不是这个。”

    老板:“同志你点的菜刚才这位老同志嫌贵,退了。”

    孙朝阳恼了:“老童,你这是干啥啊?”

    老童:“节约归己,节约归己。”

    孙朝阳气急败坏,对老板吼道:“把这豆腐汤给我端下去,按照刚才我点的菜重新做一遍。”

    老童正要反对,外面有两人走进来:“老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舍得下馆子?咦,这位同志是谁?”

    进来的是三个中年男女,为首那个男的白衬衣,蓝布裤子,看起来颇儒雅。女的那个大约四十出头,碎花连衣裙,领口带着荷叶边,干练的齐耳短发。很漂亮,五官大气,长得像宋春丽。

    另外一个男的也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眼镜,五官粗犷,典型的西北人模样,和秦俑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他留着大鬓角,大热天的穿着刚熨过的毛料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三支笔,和孙朝阳用的一样,都是派克。

    男人脚下的皮鞋是这个时代少见的黄色,小牛皮,一看就是进口的高级货。

    这哥们儿摩登,有钱人啊!

    老童:“永烈,你来了,一起吃,一起吃。这位是孙三石同志。对了,和你在一起的两位同志是谁,介绍一下。”

    原来,为首这人正是夜永烈。

    他惊喜地和孙朝阳握手:“孙三石,我太喜欢你的作品了。”又回头对摩登男人说:“陆遥,你刚才不是还提起孙三石吗,怎么样,意外吗,这么年轻。”

    “啊,你就是陆遥。“孙朝阳大喜,又和陆遥握手。

    陆遥认识孙三石,很高兴,从挎包里掏出一条烟,拆开了,一人扔一包。烟不错,是云南本地特产《恭贺新禧》四包一条那种。

    恭贺新禧是刚出来的烟,卖得很贵,在外省五块钱一包,已经是中华的标准了。那个时候的烟不掺假,确实对得起这个价格。

    抽烟的朋友都知道,一天一包是刚需。抽这种烟,一个月下来就得一百五十块钱。普通人才三十多工资,根本承受不起。

    孙朝阳一呆,心道:您等会儿,传说中陆遥不是贫困潦倒,连去领茅盾文学奖的路费都是向兄弟借的。现在看来,他老先生的个人财务很健康嘛,难道书里说的都是假的?

    和路遥认识后,夜永烈又介绍那位女士。

    大姐姓唐,名建英,以前在北大荒插过队。因为名字不好,吃了些苦头“建英建英,你要建设什么英,英帝国主义吗?“于是,唐大姐就把名字换成了唐灭英,前几年才换回了本名。

    唐大姐如今在甘肃《飞碟探索》做执行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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