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去的是一个叫和林格尔县的地方,据说那里曾经是清朝的一个驿站,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二十间房子。所以,和林格尔在蒙古语中又叫二十间房。

    蓝蓝的天空上白云飘,白云下面羊儿跑。正是盛夏,满眼都是青翠的草原,溪流在天际线蜿蜒盘旋,如同一条银色的带子。这样的风景就是电脑桌面,美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就是土路灰太大,汽车一过,车尾腾起十多米高的滚滚红尘。

    而且,草原的风景实在太单调,刚看的时候还好,但看上几个小时就审美疲劳了。

    大林索性看都不看,直接缩在车厢里睡觉。时不时被汽车颠得跳起来,口中不住埋怨,说命不好,这种差事只能落到自己这年轻人头上。

    孙朝阳也被颠得苦不堪言,心中总算明白毛大姐为什么死都不来内蒙的原因。

    从呼和浩特到和林格尔只有六十公里,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开车也就一个小时,但这次却足足走了四小时,真是恼火透顶。

    没办法,八十年代就这个条件。即便是在四川老家,交通条件也不容乐观,他记得上次在成都去下面一个县,一百五十公里,汽车开了八个钟头,已经匪夷所思了。

    等到了地头,下车后,三个女人都蹲地上狂吐,以至于浪费了县宣传系统和文化系统为大伙儿准备的那顿手抓羊肉大餐。

    县委的领导专程过来陪同,敬了酒,考虑到大家都累了,还有人晕车,也不多劝。他们感谢以孙朝阳为首的一行专家学者来蒙培训作家,又道,培训班学员的生活和学习都由文化馆负责,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配合孙专家的工作。

    文化馆的人连声说,一定积极配合。

    孙朝阳一行人住的地方是县文化馆,馆里专门拨出一栋红砖楼做为编辑和学员生活和学习场所。

    吃过饭,孙朝阳和大林闲着无聊就上街去逛。

    这个时候的和林格尔很小,就一横一纵两条街,估计整个县城总人口超不过一万。只几步路就走出城,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草原。

    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是难得一见的红烧云。大风中,白云变幻,一会儿像大马,一会儿又变成狮子老虎模样。

    孙朝阳看了一天草场,都看烦了,好无奈。

    城外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却没有鱼。孙朝阳路上走了上百里路,浑身都是灰尘,于是就和大林脱了衣服跳下去。

    大林是陕北人士,不懂游泳,孙朝阳教了半天也没教会,索性就不管了,让他自己在河边搓兹泥儿,他则兴致勃勃地在林旱鸭子面前炫耀起了自己的狗刨式。

    大林洗完澡,一身清爽了,便**裸地坐在河岸上,借着今天最后一丝夕阳日光浴。他随手从包里掏出速写本,开始人体速写。

    孙朝阳喝得有点微醉,口无遮拦:“拉倒吧,你再画也画不成李可染,还是好好干你的编辑。跟着孙哥混,日后再文化界绝对有你一席之地,成名成家不在话下,金钱美女滚滚而来。”

    大林正色道:“编辑是我的工作,我在那方面有天份。但画画是我的爱好,我提起画笔心里痛快。”

    孙朝阳:“您等会儿,是不是在画我的光屁股?”

    大林支吾:“没有没有。”

    孙朝阳:“您再等会儿,画的时候把我男性的旗帜画雄伟些,不然被人看到没面子的。”

    大林无语。

    正在这个时候,孙朝阳面上不正经的笑容突然僵住,指了指前方:“大林,我想,我们要完蛋了。”

    大林转头看去,顿时亡魂大冒。却见远处竟然有几位当地妇女也在河边洗澡,一样一丝不挂。

    他如同被一道大雷击中,整个人都是懵的。

    孙朝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抱起衣服拉着他就跑:“不想死就快走。”

    八三年是什么年代,严打期间,你偷看妇女洗澡罪名大了,那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孙朝阳胆大包天,也是惊得冷汗直冒。回到宿舍,不住骂娘,神经病啊,青天白日在河里洗澡,这不是害人吗?咦,大林你在干什么,你还画上了?

    大林继续摊开速写本,霍然画的是刚才那群妇女。

    孙朝阳大惊:“你这是自己给自己保留犯罪证据吗?你想死,我可不陪着。”就抢过画稿撕成了碎片。

    大林很遗憾,说:“好几年没画过人体写生,**,新鲜的**,充满生命力的劳动人民的**,那么自然,那么原始,那么地充满力量,真美啊!”

    孙朝阳:“惊鸿一瞥,都没看清楚,见仁见智吧。大林,咱们再把课程对一下。别画了,再画我可翻脸了。”

    大林点点头,一脸严肃地从包里里掏出讲义:“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内蒙古开培训班,以前悲夫同志的讲课记录我都在,咱们按照这个课程讲就是了。第一课,先讲从新文化运动到八十年代的中国散文的发展,从鲁迅先生胡适开始说起,着重讲朱自清的《背影》《荷塘月色》。再到茅盾先生的乡村三部曲。新中国时期则讲刘白羽和秦牧。通过对经典作品的分析,一点一点给学员们灌输散文的几种作法。”孙朝阳:“拉倒吧,你这样讲不行。”

    看大林一脸疑惑,孙朝阳道:“大林你的水平是有的,但未免曲高和寡,不接地气,别忘了学员们的文化程度都不是太高。你一来就给人上经典作品分析课,要让人听得懂才行。学员的名单和个人履历还要发表在报刊上的作品你也看过,恕我直言,他们的水平挺差的。讲深了,人家未必听得懂。”

    大林:“写作一开始就是个模仿的过程,一开始就要学最优秀的作家。形乎其上,得乎其中。学形乎其中,得乎其下。”

    孙朝阳:“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别忘记了,咱们这次来内蒙表面上是讲课,但真正目的是收稿。你在台上朱自清茅盾说半天,下面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又有啥用处。依我看,还不如把事情弄简单点,直接出题,然后告诉学员们我刊需要什么要的稿子,应该怎么写。文章结构应该是什么样,凤头应该怎么写,猪肚应该怎么写,豹尾应该怎么写。写好了,咱们现场过稿,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听他说完这席话,大林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来的学员们年纪都偏大,最年轻的那个三十出头,年纪最大的还有两年退休。因为国家还穷,很多人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文化教育,又因为特殊十年所产生的文化断层,其实文化程度都不是太高,思维已经产生定势,他们的写法已经固定,要想扭转过来却难。

    虽然说来的人要么是省作协会员,要么是地市旗文联的,但大伙儿的文章写得其实不怎么样,说难听点是吃了人才断档的时代红利。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还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大林想得头疼:“朝阳,反正悲夫说了这次来内蒙开培训班收稿由你全权负责,这课你来上,我在旁边敲敲边鼓就是了。”

    孙朝阳确实是想把《中国散文》弄出风格,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那么,究竟是什么风格呢?

    当然是上次和悲夫他们说过的《读者》《意林》风格的鸡汤文。

    无论在任何时代,心灵鸡汤都是收割文青的利器,是刊物销量的保障。

    永远的文青,永远的鸡汤。

    他便点点头,当仁不让地说:“行,课由我来上。”

    这夜,洗澡的妇女们终归是没有找过来,这让孙朝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文化馆条件不错,宿舍宽大,被褥软和干净,还有个食堂,吃得还不错。文化馆里给老师和学员定下伙食标准,每人每天两毛钱,计算成饭菜票发下来,这在八五年已经是优厚的待遇。内蒙古富裕,肉食和蔬菜价格便宜,可以使劲造。

    第二天上午,学员们陆续从自治区各地赶来报到。

    孙朝阳和大林就在办公室门口贴了张标语,上书“第X届内蒙散文培训班报到处。”

    随行的齐娜等人负责登记接待,她们休息了一晚上,身体和精神状态恢复,今天早上沈红更是一口气吃了一斤煎饼,灌下去一小盆稀饭,搞得孙朝阳都替她担心发下去的饭菜票不够。

    学员们的年纪都穿着蓝色灰色中山装,上衣口袋擦着钢笔,脚下黑皮鞋,头发梳成三七开,油光瓦亮。一个两个这么打扮还好,三十多人都是同一装束,孙朝阳都分不清谁是谁,他都怀疑自己有脸盲了。

    齐娜她们一一给大家做了登记,又把饭票发下去。

    学员们大多是机关和国企干部,有的还担任领导职务,混得最差的也是乡镇的副科级科员,不然也进不来这个学习班。

    他们报完到,立即把这里当成了社交场所,互相认识,交换自己在报刊上所发表作品的剪报。然后,轰一声散去,跑街上吃酒玩耍,到半夜才回。

    孙朝阳本打算和他们认识一下的,但他还要备课,就算了,反正大家要相处五天,有的是时间认识。

    正式开课那天,孙朝阳和大林夹着讲义朝课堂走去。远远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又是叫又是笑,宛若集市。

    等你到他们进了教室,大林连喊几声上课了上课了,下面还是没有人搭理他。气得他拿起板刷使劲在将桌上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大伙儿安静下来。

    孙朝阳咳嗽一声:“大家好,我是《中国散文》编辑孙朝阳,接下来今天的文学创作课由我来讲。”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孙朝阳是谁?”

    “没听说过啊。”

    “刚分配进单位的?”

    忽然下面有人夸张地叫了一声:“怎么是个娃娃?”

    “哈哈哈哈。”众人发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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