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鸢在江南将万长安的事情料理完毕,便北上回了宁府。

    帝京城中,关于她的非议,早已是波涛汹涌。

    前帝王嫔妃,私自背着家族嫁给了一个太监,宁家蒙羞。

    万长安小心翼翼藏了十年的事情,保护了她十年的事情,在他死后不过几日,就掀翻了天。

    她一身素白的长裙站在宁府前,隋明也赶来了,后而赶来的还有万琢玉。

    隋明接替了万长安的职位,如今已经是东厂一把手了。

    他知道督公离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夫人了,所以一直留心着宁如鸢的所有动向。

    宁如鸢跪在祠堂里,宁国公手拿家法时,整个东厂的侍卫冲进来将宁家的人都给按住了。

    隋明立在祠堂中间:

    “宁国公,东厂今日是没讲规矩,隋明自会去皇上面前领罪。

    但万夫人不得伤之分毫,除非从隋明尸体上踏过去。”

    万琢玉进来挡在宁如鸢面前:“也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彼时的万琢玉其实是不懂自己母亲这样的行为的,他觉得母亲没必要回来挨这一场打。

    但是后来他长大了才懂了,她母亲不愿宁家一直蒙羞,但也不愿与自己的父亲躲躲藏藏。

    所以一身硬骨回来挨打,就是为了能洒脱的做一回万夫人。告诉天下人,她是万长安之妻。

    宁国公被气得不轻:

    “你们这是要造我宁国公的反是不是!宁如鸢,我没你这个女儿,宁家的脸,早就被你丢尽了。”

    宁如鸢抬起一双猩红晦暗的双眸,语气平和:

    “父亲,母亲,女儿无孝,今日是特地回来被你们逐出家门的,有些断亲的流程是需要走一下的。”

    宁夫人冲进来大哭,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臂:

    “如鸢啊,你糊涂啊!你瞒了我们整整十年,是十年!

    就连皇后娘娘都帮你瞒着,你这是做什么,要让我们宁家满门蒙羞吗?”

    宁如鸢半垂眼眸,淡淡的道:

    “母亲,女儿前半生都在努力做宁家女,后半生做回我自己不行吗?

    前面的二十来年,为了宁家,为了荣耀,

    你们将我送入后宫,也不管我开心还是不开心,但我还是将自己的责任尽到。

    十多年前,宁家被皇上打压一路衰败,是我,是亡夫万长安一路出谋划策,保住了岌岌可危的宁家。

    后来的这些年里,宁家之所以这么太平,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亡夫在维护?

    四大世家,其余三家都亡了,如今宁家还能有一些气数在,皆是女儿跟您女婿的孝心。”

    宁国公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大声吼道:

    “你做的功绩,宁家都记得。

    但你嫁给太监,你可是贵族女,竟嫁给太监,老夫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宁如鸢缓缓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们眼里只有荣耀,只有体面,却从不问我过得幸不幸福。

    但听澜在乎,他说风雨里做个大人,玩闹时做回孩子。

    你们让我拼尽全力的做个大人,可是听澜让我做了十年的孩子。

    他人都走了,我为他抬灵位操丧仪,是人妻最后的职责。

    这个时候,我岂能缩在后边,让琢玉一个孩子来做?

    我们十年夫妻,他将我视若珍宝,在意我的所有。

    在意我吃得好不好,快不快乐,用尽一切的对我好。

    如今,我堂堂正正告诉天下人我们的关系怎么了?

    万长霖,就是我的夫君,我告诉任何人都这么说!

    你说,怎么不行了,怎么不行了!”

    宁如鸢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激动得如海上的巨浪。

    宁国公的家法被扔在了地上,眼角的皱纹在昏暗光线的祠堂里变得沟壑万千。

    渐渐的,又松开了去,似释然一般,冷笑了好几声,有气愤,也有无奈。

    宁如鸢又道:“我知道我这件事让宁家不体面,所以今日特来断亲。

    我不会否认自己跟听澜之间的关系,但为了宁家的体面,我愿意不要宁家女的身份。

    是女儿不孝,我只想在将来清明节时,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去给他扫墓。

    女儿无惧天下人的非议,但女儿也不愿宁家遭受难堪。”

    宁老夫人跪在地上跟她一起哭:

    “你啊,你从小脾气就执拗,骨头硬得不得了,此番是执拗到底了。

    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断亲这样的话,母亲听着是有多难过啊!”

    宁如鸢的兄长走过来扶起了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妹妹:

    “万督公是大周功臣,十年航海,宣扬大周国威,开书立传,将大周以外的世界带了回来。

    皇上对其连连夸赞,叹他生命短暂,苍天不仁。

    若非在心底格外欣赏万督公,也不会给他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将大周的巨轮开往海岸尽头。

    父亲母亲,不要让妹妹断亲,十年深宫争斗,已经够折磨她了。

    我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能说断就断?

    往后的日子,还有这个叫万琢玉的孩子,我们宁家是要管的。”

    隋明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东厂的人才收了手,慢慢从祠堂里退了出去。

    宁国公叹了口气:“别在外面飘了,回宁府,还是你从前的那间屋子住下来吧。万琢玉,宁家以后会管。”

    宁如鸢再次下跪朝着父母磕了头:“抱歉,是女儿不好。”

    宁如鸢带着万琢玉回了宁家,在宁府陪了孩子三年,母子感情极好。

    三年后,宁如鸢承亡夫遗志,再次在江南云天码头启航,三下南洋。

    宁如鸢站在甲板之上,吹着海风,面露恬淡的笑意。

    海上万里霞光,流云如玉,在恍然之间,她看见万长安站在云端朝着东边指了指。

    她顺着那东边看去,看见一只金色的鸟跟一只黑色的苍鹰并肩飞行。

    宁如鸢一身墨蓝色的窄袖长裙,发髻干练的束在头顶,不饰金簪珠玉,洗尽一身铅华。

    她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温柔笑着:

    “听澜,我也出发了。

    这一次,我会带着我们所有的航海经验与航海记忆,带着我对你的爱,继续好好的走下去。

    也让你看看,我带你去看的世界。

    听澜,此刻,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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