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上了马车欲言又止,掀开马车帘子走过时,正好看见宁如鸢倒在万长安的怀里。

    可自家主子人都站不稳了,这位督公万大人却始终不曾环过手臂抱住她的背稳住身子。

    桃子觉得奇怪,这到底是要护着人家啊,还是不护啊?

    万长安站得笔直,一手提着灯,一手悬在半空,颀长的身姿孤寂如暗夜下的孤峰,僵直不敢妄动。

    宁如鸢就这么歪着头靠在他的胸膛,嘴里的话变得很多又有些浑浊不清:

    “你来接我做什么,你好像很喜欢接人,你怎么次次都知道我在哪里?”

    万长安思考了许久,那没有提灯的右手才拽住了宁如鸢的臂膀,扶着她慢慢走着,呼吸乱了乱:

    “刚从都护府与鹤大人将事情说完出来,就碰见你了。”

    宁如鸢不知道的是,万长安是从黄昏时刻就在这里等了。

    过往的几年,他鲜少来北境,是近一年多以来,才算常驻此地。

    来不了北境的时候,就只有靠人传信才知道她在做什么,才知道她想要什么,便吩咐人四处去搜罗给她送来北境。

    可是万长安并不想让宁如鸢知道这些,知道了,反而连现在这样的平静都没了。

    是以他在朝野上行事狠绝,手段残忍,皆是为了将皇帝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得极致完美,

    换得赏赐与高位,才有那么多的金银去搜罗这些东西,才有权位换得一定底气站在她的面前。

    宁如鸢走着走着两腿一软的就跪了下去:“走不了了,我今晚就睡着儿!”

    万长安蹲下身子来,哄着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能睡在街上?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他将自己的背递了过来,那肩背并不算宽大,身量还比从前要瘦一些。

    但是背宁如鸢,完全不在话下。

    宁如鸢坐在地上,蓦的抬头看着那背影,双臂就攀了上去。

    整个人比刚才更飘飘欲仙起来,被人驮着走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不过走了几步,宁如鸢就埋怨道:“哎哟,你这背硌人,我都感觉到骨头了。”

    万长安那本就卑微的神色里,又多了一重忧郁:“那我从明日开始,多吃点肉。”

    宁如鸢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在后边突然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我长大后,就没有人被人背过了,都是用抬的。

    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背长大后的宁如鸢,好似又让我做了一回孩子,有些在天上飞的感觉。”

    万长安阴柔的神色微动:“从前最得宠的时候,皇上都没有背过你吗?”

    宁如鸢两眼有些湿润:“没有。”

    万长安细长阴郁的长眸眯起笑了笑,原来自己是头一个背过长大后的宁如鸢的人:“那今日便做回孩子,你开心就是最好的。”

    过了半晌,万长安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是皇上,你别认错了。”

    宁如鸢在后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骂道:“我喝醉了,又不是瞎了,万长安,万督公!”

    万长安唇角微微勾了勾,那九分的酸涩里突然有了一分的甜。

    宁如鸢知道是他,还是让他背了,这就足够他开心好一阵了。

    “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对我寄予厚望,费心培养,只愿我飞上枝头变凤凰。

    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告诉我,如鸢,你不是孩子了,你得学会做一个大人,你要懂事,你要为宁家谋将来。

    你倒好,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让我做个孩子,想来是有些好笑,这不是搞反了吗?”

    宁如鸢的侧脸贴着他的背,二人在月光下缓缓走着。她的话,比往常要多得多。

    万长安顿了顿脚步,头朝后侧了侧,语声温柔细腻:“风雨里做个大人,玩闹时做回孩子,不冲突。”

    “还有这说法?”宁如鸢迷迷糊糊的趴在他背上,从东街走到了西街,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回的宁府。

    宁如鸢从万长安背上下来的时候,他的背已经彻底湿透,面色更为苍白了。

    他神色上依旧故作云淡风轻,扶着她的手臂:“到家了,你侄女出来接你了。”

    宁如鸢醉醺醺的点头:“好。”

    她抬脚走了一步,忽的回眸看过来:“我就知道,我回头的时候你还杵在那里。别站着了,回去吧。”

    她习惯了回头的时候,万长安会在的情景。

    万长安没在北境的时候,她觉得格外孤独。

    可只要他来了北境,几乎随处可见。

    跟从前在宫中时一般,她随时回头,他就会站在那里。

    万长安朝她挥挥手:“回去吧,看不见你了,我就回去。”

    宁如鸢站在那里问:“你放才说的那句话,风雨玩闹什么的,怎么说来着,再给我说一遍好吗?”

    万长安那常年被嗜杀狠辣浸润的狠厉眉眼,此刻只剩下温柔与恬淡,重复说道:

    “风雨里做个大人,玩闹时做回孩子。”

    宁如鸢点点头:“对,就是这句,说得真好。我明日酒醒后就写下来,将这话给裱起来。”

    万长安眉眼舒展,点首道:“好。”

    宁府大门吱呀一关,万长安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额角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暴涌。

    隋明看见此状,连忙将他扶上了马车:

    “我说督公呀,您自己什么身子您自己不清楚吗,还去背人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回来,您就爱惜爱惜自己吧。”

    他赶紧将万长安的药倒了几颗出来放在他的嘴里,此刻的万长安很是身体发虚,一直冒着冷汗。

    这是缓解那禁药毒素的药,但也是只能暂时缓解而已。

    万长安虽然身上痛苦,但是他内心满足。那幽潭一般的阴郁黑眸含着笑意,却也有化不开的愁苦。

    他在心间反复品味,薄唇勾起:“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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