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娆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她不怕了,她再也不用站在九重之上,面对这些腥风血浪了,她轻松了。

    似乎这一瞬,她难过到又不大难过了。

    本就不是一个一直愿意踮着脚努力的人,她太累了。

    站在雕龙画凤金柱下的花吟,死死咬着嘴唇,两眼格外猩红,又怕被人发现,所以默默将头垂了下去。

    她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只是觉得所有人都在欺负她的主子。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皇贵妃会那样容易就答应了裴国公。

    其实不是江云娆答应的裴国公,是她自己早就猜到了,早晚的事情罢了。

    就算没有裴国公,她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

    裴琰看了看她手里的汤碗,神色稍凝,问道:“你在喝什么?”

    江云娆笑意浅淡,回着:

    “坐月子,没味道的补身汤跟药一样,当然是一口喝下去,这么难喝的东西,难道我还当仙品呀?”

    她静静的给裴琰夹菜:“青菜豆腐,你眼里的仙品,多吃两口。”

    裴琰也算是个敏锐之人,他凝神仔细打量着她,深邃的瞳孔里散出幽幽迫人的气息:

    “方才朕没在宫里的时候,是不是有谁来过?”

    他看见江云娆一直紧紧的抱着孩子,心底觉得诧异,平时抱一会儿就叫手酸的人,今日一直抱着,似心底很不舍一般。

    江云娆眼前已经开始发虚了,她努力定神,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乌眸已经有些不能聚焦了,可她还是轻声说着:

    “裴琰,外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这老毛病犯得挺让我心惊胆战的。

    今日这样的时刻,我就不再与你啰啰嗦嗦讲当皇帝的大道理了,在你遇见我之前,本也是是个十足清醒理智的皇帝。

    赵家背水一战,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你不会将我推出去这一点上,

    现在又是大周西境,北境最关键的时刻,我不想你因为这一步棋,又在未来辛苦的走上许多年。

    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我替你做了决定。”

    裴琰冷戾的眉骨低沉,将筷子一把扔在桌上,下颚绷了绷,质问道:

    “你替朕做决定,你做了什么?”

    江云娆面容渐渐失去血色,声音也渐渐低弱下去:

    “我想回家了,我累了,站在你身边真的好辛苦。”

    她眸底此刻格外的温柔与清澈,认认真真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俊容,她自己其实也努力过了。

    江云娆伸手摸了摸裴琰的紧拧的眉心:

    “你且记得,给昀儿一个快乐的童年,登上皇位并非是此生最大荣耀,

    但最后如何,也都看你这个做父亲的意思,我都尊重你,我只希望他有一段快乐的时光。”

    裴琰伸手一把捉住江云娆的手,神色从未有过的慌张起来,心脏跳动处猛的抽动了一下:

    “你手怎那般冰凉?江云娆,你不会背着朕自戕吧?”

    江云娆抱着孩子一下子滑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裴琰,爱情又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幸福的走过这三年,彼此剖出一颗真心爱过,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人生嘛,重在过程,结果不如意就多想想美好的过程。”

    裴琰身子跟着她坐到了地上,看着江云娆渐渐虚弱了下去,鲜血从她嘴角缓缓流出,他瞳孔猛缩:

    “江云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这是要了朕的命你知不知道!”

    江云娆深呼吸着,提着气:

    “你要做个好皇帝呀,完成你称帝时的梦想,还大周一个没有世家遮盖的清明盛世。

    我要回家了,这三年,我无怨无悔。”

    他喉咙浓酸发紧,眼珠子猛地瞪着,嘴唇颤抖:

    “江云娆,你从瀑布跳下来已经演过一次了,朕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来人,传太医!”

    她此刻眼泪都没有,倒是笑意温和:

    “别叫太医了,给我们彼此多留点时间吧。

    你不要哭,我也不会哭,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我也想你记住我温柔平静乖样子,而不是哭惨了的丑样子。

    裴琰,你不要迁怒任何人,没有人逼迫我。你有责任有未完成的事情,皇帝本就不是个自由人。

    作为夫君,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我只是一缕飘来大周的异世魂魄,早就死在三年前了,这三年是我赚的。”

    裴琰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江云娆的脸上,她怀里的裴昀在这一刻醒了过来,没来由的又哭了起来。

    江云娆将孩子递给了他:

    “你我从未错付好时光,一只都是好花常有,好梦长留。

    只道是人生大梦一场,缘起缘灭终有时。”

    裴琰素日里平静克制,今日竟失控的朝她吼道:

    “江云娆,谁允许的,谁允许的!

    你倘若真的就这样离开朕,朕绝不会原谅你,朕会将你给忘了,将你的所有从大周历史上给抹去!”

    裴琰的模样在江云娆面前模糊起来,她道:

    “裴琰,今生,就此别过。”

    她渐渐闭上了双眼,倒在了裴琰的怀里,裴琰手臂抱着孩子,怀里抱着死去的妻子,

    整个人颓坐在地,看着江云娆前襟一片鲜血,眼里边猩红似血。

    这一刻,他胸口极其沉闷,似被巨石碾压过一般,他哭不出来。

    花吟跪在了地上,痛哭道:

    “皇上,娘娘说,她不要恢弘又惨兮兮的葬礼,也不要将她葬入帝陵,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江云娆,心死如灰,对这宫里已经恨透了。

    江云娆没了,她自己在宫里也多半活不成了,起身从桌上拿起江云娆剩下的补身汤也一口吞了下去。

    芝兰惊呼:“花吟,糊涂呀!”

    花吟殉主,走得义无反顾,芝兰扑过来伤心欲绝的恸哭了起来:“糊涂呀你!”

    裴琰身子定在原地,眼前开始发黑,指尖发麻起来:

    “江云娆,你还是那样狠,最知道如何伤害朕。”

    天色暗沉了下来,盛夏时节,暴雨说来就来。

    轰隆一声,闷雷缓缓炸开,殿外雨幕又开始倾盆飘洒,殿内闷热无比,衣襟里全是黏腻的汗与阴寒。

    裴琰缓缓抬眸看着外面水雾弥漫,头痛欲裂,芝兰赶紧过来将裴昀抱走,看着裴琰不大对劲:

    “皇上,您节哀吧!皇上……”

    裴琰胸口闷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未再说一句话,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归冥与福康公公冲了进来,二人一对视,两眼满是惊慌。

    福康公公道:“要出大事了呀,赶紧去寻太医,还有国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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