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小段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上的林珣已然是连连摆手。

    摆的幅度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了祖孙两人的目光。

    侄女儿的眼睛笑盈盈的,老母亲的眼中全是锐利锋芒,激得林珣后脖颈汗毛立起。

    母亲多年殷切教导——说话需得委婉。

    林珣这会儿记起来了:“那个、云嫣啊,叔父知道你有本事,老实巷赚钱的法子就是你想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出去与人谈生意,肯定不会亏本。

    叔父就是想着,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与大老爷们谈买卖、讨价还价不太妥当。

    万一是个拎不清的,对你出言不逊……

    人家来头比我们大,我们打上门去都占不了上风,更何况,即便掰扯出了个高下,姑娘家还是吃亏……”

    “咳咳!”小段氏重重咳嗽两声。

    前半段听得像那么一回事,后半段话,那是能跟闺中姑娘说的吗

    林珣迅速看了小段氏一眼,既已说出口了,他也没收回来:“要谈什么、敲定多少,你都写下来,叔父给你跑腿。”

    前回,虽是话赶话的,但他后来琢磨了,当个中人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是自家买卖,一家人赚银钱,谁坐镇指挥、谁充当先锋,不都一样嘛。

    林云嫣听得心里暖暖。

    祖母不喜欢三叔父说话的方式,但林云嫣挺喜欢。

    不婉转,但句句都是关心和呵护。

    “您怎么就确定贵人是个大老爷们”林云嫣打趣道。

    林珣闻言一愣:“女的夫人那不然让你叔母去”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连正不满着的小段氏听他这一句,都啼笑皆非。

    暗暗摇了摇头,小段氏想着:太好骗了!

    这么好骗,遇着个厉害的,人家买卖上不算计你,都能占走大半好处。

    “云嫣啊,”不管林珣了,小段氏直接与林云嫣商议,“你……”

    林云嫣含笑的眸子眨了眨:“您直说。”

    小段氏:……

    重点就在那第二个字上,是吧

    “你去谈,”小段氏也不绕了,“让你叔父跟着去。”

    一来,让三郎看看生意怎么个谈法,能学到多少看个人造化。

    二来,有亲叔父坐镇,护着云嫣,总不至于出什么一个头两个大的麻烦事。

    至于林云嫣能不能谈好,小段氏很有信心。

    虽然,她也说不上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林云嫣对小段氏的说法很是满意。

    看看,这不就是有进步了嘛。

    十之八九是祖母今晚累了,懒得再跟她东拉西扯场面话,但是,第一步迈出去了,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等祖母适应了与家里人这么说话,以后遇着外头的豺狼,她才能拉下脸、什么不好听的都说出来。

    “您放心吧,”林云嫣道,“有叔父与我一道去,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小段氏面上露了几分疲态。

    叔侄两人起身,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出来。

    院子里的灯笼大部分都已经熄了,挽月提着一盏与林云嫣引路。

    林珣叫住她,试探着问:“那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给叔父透个底,也好心里有数。”

    林云嫣笑着道:“比您年轻,是您的晚辈,懂礼数规矩,体面人。”

    随着这一个接一个的词,林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懂礼数的晚辈,他最喜欢了。

    体面人办事,最是靠得住。

    好啊!

    很好啊!

    林珣高高兴兴地走了,林云嫣亦往宝安园走。

    入夜后的伯府后院,黑漆漆的,只挽月手中的灯笼光照着那一小截青石板地砖。

    倏地,一个念头滑入了林云嫣的脑海。

    好像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之前那几年,她常常走夜路,偶尔提灯笼,偶尔举一根蜡烛,更多的时候,手中无一样照明之物。

    她幼年时很怕黑,愣是练了出来。

    走得多了,自是不怕了。

    又或者是见多了人心险恶,那些所谓的魑魅魍魉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到底缺了什么……

    直到走到宝安园,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林云嫣一下子明白过来。

    缺了的是声音。

    她推着徐简走,轮椅在地砖上碾过、吱吱呀呀的声音。

    想明白了,思绪清爽许多。

    问挽月要了灯笼过来,往廊柱上一挂,林云嫣在长椅上坐下。

    自那日在慈宁宫中睁开眼睛,一切都回到了永嘉十一年,皇太后、祖母、叔父叔母,他们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样,除了徐简。

    徐简的腿没有残,能站能走。

    林云嫣回府这几日问过挽月,小丫头张口便是“听说是操练时伤的”,可若真是如此,闻太妃不会欲言又止。

    如果说,这一些状况让林云嫣替徐简庆幸的话,那荆大饱插手老实巷,就是让她惊讶了。

    徐简的身边十有八九也发生了些什么……

    而现在,徐简给出的回复,十分耐人寻味。

    她在试探徐简,徐简亦在试探她。

    陈桂要做老实巷的买卖,这不奇怪,从前诚意伯府没有参与,他也和人谈成了生意、出钱当个三东家,如今听说了荆大饱后便寻上门去,亦是正常。

    要说有反常之处,便是“贵人”。

    除了徐简的自己人,现在的京城,断不会知道荆大饱是给人办事的,更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陈桂问得越坦荡,就显得越有把握。

    这是林云嫣给徐简的提示。

    陈桂在外行走,从不拿诚意伯府开道,但毕竟沾着亲,旁人称一声“舅老爷”。

    他的担保,按理也就是伯府了。

    至于是林家里头的什么人出面,这事与她林云嫣又有多少关系,徐简恐怕也在猜。

    信七分、疑三分。

    这是徐简教她的。

    世间之事,哪怕亲眼所见,都不一定是真。

    运筹帷幄、推断再是合理,也难保那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前人都总结过了,人算不如天算。

    是与不是,只有亲眼去看看,再做定断。

    翌日傍晚时分,陈桂在街口候着,引伯府马车到一文玩铺子外。

    帘子掀开,林珣先一步下来。

    陈桂正要问安,抬眼看到车里还有两人。

    一位公子哥,一位小厮,前后下车来。

    陈桂仔细打量那公子。

    伯府的主子,他各个都认得。

    这位看着比大爷年轻,比二爷又年长,又那么俊秀……

    哎呀!

    这不是郡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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