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张恒望着城楼之上,王匡军士卒的骚乱早就停下来了。

    而城下也已停止了呼喊。

    恐吓给足了,敌军就算有反应,也不会有这么快,总得耐心等等。

    无非是两个结果。

    要么王匡身死,城中守军自然就没了坚守的勇气,大概率会派人出城投降。

    要么王匡没死,现身稳定军心,同时再大骂张恒一顿。

    不对……应该是大骂乔瑁才对。

    又过了半晌,张恒收回目光,看向贾诩。

    “文和,眼下什么时辰了?”

    贾诩自然明白张恒的意思,微微一笑道:“长史放心,这么久还不见动静,想来王匡已死于城中。”

    张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贾诩的看法。

    王匡如果还活着,必然不会任由张恒在城下耀武扬威。就算不反击,也该出面稳定军心。

    “王匡既死,也不知胡母氏姐妹如何收场……”张恒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闻言,贾诩不禁嘴角一抽,没想到张恒居然会为两个女子担忧。

    难不成……

    张恒立刻瞪了贾诩一眼,“收起你心中那点龌龊的想法!胡母氏姐妹为报父仇,不惜以身作饵,使我甚是钦佩。此番出手诛杀王匡,又有大功于我军。如此奇女子,堪称巾帼不让须眉,我不忍其死于刀剑之下,故此有些感慨,绝无他意!”

    贾诩本来只是恶意揣度一下,也并没真往那方面去想。

    可张恒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辩解,却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倒让贾诩笑得更异样了。

    “长史所言极是,如此奇女子世间罕有,长史心生喜爱,亦是人之常情。”

    张恒:……

    老银币,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张恒又把目光放在了城上,眉宇间隐隐展露一抹忧色。

    他是真心希望胡母班姐妹能够平安无事。

    贾诩的脸色也严肃了下来,“若胡母班姐妹真的遭遇不测,长史打算如何处置凶手?”

    “那得看凶手是谁了?”张恒冷笑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

    “王匡既死,麾下将领为主报仇杀胡母班姐妹,继而开城投降。”贾诩淡淡道。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闻言,张恒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开城投降者有功,擅杀咱们的人有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贾诩苦笑道:“不过是两个女子而已,长史又何必意气用事?”

    倘若真像贾诩说的那种情况,最佳做法自然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重赏投降将领。

    如此,等于给今后所有敌人做了个表率。

    若投降没有好处,以后便不利于征伐。

    就算真想为胡母班姐妹报仇,也可以之后再行清算。

    可张恒却摇了摇头,“赏功罚过,乃军中制度之基石,即便是我,也得严格遵守。我不欲寒功臣之心,更不欲不教而诛,此事莫要再提。”

    你投降过来,我便把你当成自己人对待。日后你若心怀不轨,再度反叛,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你剿灭。

    说破大天去,也是你对不起我,我自问心无愧,也不怕招惹非议。

    真要像贾诩说的那样,把这些心思手段用在自己人身上。时间一久,麾下必然离心离德。

    纷争时代,把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还嫌不够,权斗未免太过奢侈。

    “习惯知道了。”

    贾诩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

    张子毅这厮有时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但对待自己人时,却是妇人之仁,甚至迂腐固执。

    果然,徐州人在道德层面都有洁癖。

    二人正商谈间,城上忽然出现了一些动静。

    张恒赶紧放目望去,只见城上缓缓放下了一个吊篮。

    等吊篮落在地上之时,里面却钻出一人,高举双手向大军缓缓走来。

    “来者何人!”

    赵云立刻喝道。

    闻言,那人急忙大声回话道:“下官乃城中主簿韩泰,此行特来拜见徐州长史!”

    赵云见他只有一人,便稍微放松了警惕。

    “你且近前来!”

    “遵命!”

    韩泰答应了一声,缓缓走了过来,却依旧高举着双手。

    等到了近前,赵云才发现,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却并未着甲,身上也无兵刃。

    赵云在马上抱拳道:“韩主簿此来,所为何事?”

    面对大军明晃晃的刀枪,韩泰明显有些紧张,赶紧拱手回礼道:“将军容禀,下官此来,乃是有大事求见长史,还望将军代为通传!”

    见此人面色真挚,赵云立刻联想到张恒之前说的王匡已死之事,顿时猜出了韩泰的来意。

    难不成,此人是来投降的?

    不过人家指名要见张恒,赵云自然不会刁难,当即一点头。

    “韩主簿稍等,容我禀报一番。”

    “多谢将军!”

    韩泰拱手谢道,表现得十分客气。

    赵云对身后的夏侯兰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抱拳,转身纵马离去。

    片刻之后,夏侯兰回来。

    “长史有令,请韩主簿阵中会晤。”

    赵云点了点头,下马对韩泰一挥手道:“韩主簿,请吧!”

    “多谢将军!”韩泰拱手再拜道。

    在赵云的带领下,二人很快来到了后方。

    此时,张恒已经命人铺上了一张地毯,摆上一张桌案。

    自己坐在桌案旁,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一副招待贵客的模样。

    身后,贾诩和方悦分别侍立两旁。

    二人到了近前,赵云立刻抱拳道:“长史,韩主簿带到!”

    “子龙辛苦了。”

    张恒挥了挥手,便把目光放到了韩泰身上。

    恰好韩泰此时也在打量着他,只是目光有些震惊。

    倒也不怪韩泰失态,实在是张恒太年轻了。

    这两年的时间下来,张恒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特别是中原诸侯,谁不知道徐州有个张子毅,允文允武,一路尽心辅佐,方使刘备有如今的基业。

    可韩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传说中多智近妖的张子毅,居然只有这般年岁!

    “韩主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张恒淡淡笑道。

    韩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大礼参拜。

    “下官见过长史!”

    “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张恒随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却并没有起身迎接。

    “多谢长史赐座!”

    韩泰非但不觉怠慢,反而又是一番拜谢,这才敢上前与张恒对坐。

    韩泰来干什么,其实张恒在收到消息时,心中就猜出个大概了。

    无非是讨价还价呗!

    王匡已死,面对大军围城,投降成了唯一的选择。

    可要怎么投降,投降过去能否保住性命,又能得到什么地位,才是城中诸将关心的重点。

    趁着城池还在手中,一切都还可以谈。

    而这位出使张恒的主簿韩泰,正是军司马韩浩的从兄,也代表城中的利益。

    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但真到面对张恒的时候,却忘得差不多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才刚坐下,张恒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

    “王匡死了?”

    如此大事,却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禁让韩泰心中一惊。

    片刻之后,他才苦笑道:“长史神机妙算,下官佩服!”

    “当不得韩主簿如此夸奖。”张恒摆手笑道,“从他王匡背信弃义,杀害至亲之时,便注定了今日之下场,张某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韩主簿以为如何?”

    王匡已经死了,再谈论他的行为已经没有意义,所以韩泰并没有接茬。

    “府君身亡,下官等不敢违逆长史天威,欲献城投降。还望长史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下官感激不尽。”

    张恒笑了,“韩主簿此话,怕是言不由衷吧。”

    “长史说笑了,下官句句肺腑,不敢欺瞒。”韩泰连忙辩解道。

    “若真想投降,直接开城就是,何必又来与张某交涉?韩主簿此来,无非是想谈条件,不知张某说得可对?”

    “这……”

    韩泰没想到张恒会直接点破自己的目的,只得苦笑道:“长史容禀,前者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下官只求长史能够宽宥士卒以及满城百姓,则下官死而无憾矣!”

    虽然想多讨些利益,但话总是要说得漂亮一些。

    张恒点了点头,“士卒征战沙场,皆是遵从军令,又何错之有?至于满城百姓,则更是无辜。韩主簿放心,张某从未有害民之心。至于尔等……

    敢问韩主簿,如今城中是谁主事?”

    “军司马韩元嗣,亦是下官从弟。”

    张恒笑了,笑得很开心,同时也洞悉了韩浩的心思。

    “烦劳韩主簿回城告诉韩司马,开城投降之后,前事皆一笔勾销,既往不咎,军中诸将皆有封赏。愿意从军者,今后便留下为徐州效力。不愿者,张邈便赠予钱财,准许其返回故里。”

    听到张恒开出的价码,韩泰面色一喜,赶紧拜道:“多谢主簿!若如此,城中守军再无后顾之忧矣!”

    “不过时间得快……”

    张恒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也冷了下来。

    “城中守军身不由己,张某麾下的将士亦是如此。大军围城数日,血战数日,却寸功未立,多数将士皆心有不甘。时间一长,便是张某也压不住,届时可就不好说了。”

    赏赐有了,自然也得有威慑。

    果然,听了张恒这话,韩泰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的大军,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长史放心,下官回城之后便劝谏诸将,今夜必有答复!”

    “如此最好,韩主簿请回吧。子龙,帮我送送韩主簿。”

    张恒大笑道,对韩泰的答案十分满意。

    “下官告退!”

    韩泰起身行礼,就要转身离去,张恒却又开口了。

    “且慢!”

    韩泰赶忙扭过身来,“长史还有何吩咐。”

    张恒看一眼韩泰,缓缓开口道:“王匡之死,可是胡母氏姐妹所为?”

    “正是。”

    韩泰赶紧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解。

    明明是你指使的,现在又来问我作甚。

    张恒又问道:“既如此,胡母氏一门老小现在何处?”

    韩泰这才明白了张恒的意思,额头上当即冒出一抹冷汗。

    不想张子毅居然对那几个女子如此在乎,幸好元嗣没有一时冲动,不然今夜怕是难以善了。

    “既是长史派遣之人,下官自然不敢加害,胡母氏满门皆安然无恙,下官回城之后,便命人将其放出来。”

    “多谢韩主簿了。”

    张恒摆了摆手,示意韩泰可以走了。

    韩泰这才松了口气,一拱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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