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更要筹粮了。”邵勋看着卢志、庾琛二人,说道。

    邵勋走到墙边,看着地图,说道:“刘聪到底是杀出来的一个人,只要不服散,脑子就很清醒。他现在的决心很大……”

    刘聪少年时习文练武,都挺有成绩的。能开硬弓,能骑烈马,武艺不错,书法也很不错,还会音乐,能与司马炽畅谈乐理。

    冠礼之后,到洛阳游历,增广见闻,结交了很多人。

    后出任新兴太守主簿,参与一郡机要,熟悉了官府的运作,对公文起草、上传下达了然于胸。

    随后出任匈奴右部尉,管理胡人事务。

    再然后,出任齐国中尉,开始管兵。

    再到司马颖幕府历练,武职、文职都做过。

    刘渊起兵后,他带兵东征西讨,积累了丰富的沙场经验。

    他其实真的比兄长刘和更适合当刘汉天子,因为后者只是“好学夙成”,书生成分比较浓。

    当然,这不是说书生不适合当天子。有的书生读书多,善权谋,手腕高,可通过权术手段驭下。

    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乱世啊。

    乱世还让文人当天子,这不是扯淡么?人心长草的时候,长期在外领兵的兄弟是可以掀桌子的。

    刘和缺的就是在外带兵打仗的经历。

    这也给邵勋提了一个醒,如果他活的时间不够长,没能理顺诸般事务,那么继承人的位置就不能交给没有军事能力的子嗣,因为他试图建立的王朝,并非世家大族的天下,稳定性是不太够的。

    但如果需要世家来帮你稳定王朝,那必然和光同尘,与他们打成一片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最大的不稳定。

    南朝晋宋齐梁陈五朝变幻,不都是世家大族抛弃了原本的皇室,换人了么?

    “刘聪……”邵勋的手指在平阳方向点了点,说道:“河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这么打下去有点被动。”

    卢志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这话他不爱听。河北多好的地方啊,王霸之基啊!

    曹孟德对此都爱不释手。

    就以邺城为例,他在城西修彰渠堰,既消除了漳水水患,又给邺城军民提供了水源(长鸣沟)。

    西门豹修建的天井堰也被曹操重筑,使漳水回流东注,里中有十二蹬,每蹬相距三百步,分置水闸门,分漳水为十二流,水流所灌处叫晏波泽。

    他还在城南修建石塞堰,从安阳引洹水入邺,汇漳水而东流,灌溉农田——现已淤塞。

    曹孟德搞的这些水利工程,不但利于农田灌溉,还便于交通往来。

    城西又有玄武池,不仅可排练舟师,周边还环境优美,是一处很好的游览之所。

    有湖、有河、有渠、有沟,带来了便利的交通,带来了农业的丰收,带来了优美的景色,你当河北第一名城的名头是白来的?

    只不过大晋朝以来,对河北不重视,太平年间很多水利工程就年久失修,战争爆发后更是无人问津,让邺城无法发挥出其全部实力罢了。

    在卢志看来,这会就不该犹豫了,直接将幕府迁到邺城来,花大力气修缮曹魏以来的沟渠、堰池、驿道、城池,令其重新焕发生机。

    甚至于,如果陈公想享乐,打算修建园林,看在他愿意来河北的份上,卢志也不会劝谏,私下里甚至会卖老脸筹来钱粮、丁壮,把园林、宫殿修好。

    “不能被刘聪牵着鼻子走。”邵勋说道:“赵固来汲郡,目的有二,一者稳定人心,二者窥伺我后路。我若精兵强将集于北方,则其放心大胆东进,围攻朝歌,甚至二度尝试攻打枋头。我若调兵南下,他则退回汲郡固守,如此一来,石勒面临的压力就小了。”

    庾琛看着地图,良久后问道:“如果先攻汲郡呢?”

    他对汲郡是有点执念的。

    从侍御史之任外放,第一个职位就是汲郡太守。于此镇抚多年,到了最后,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军民撤回河南。

    如果能收复此地,他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看看他曾经治理、战斗并为之不眠的地方。

    “不可。”邵勋直接否决了。

    他不想给石勒机会。

    开什么玩笑,给石勒一年时间,再攻中山、常山等地,势必要难打很多。

    今年就要打,一棍子打死,不给他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

    如果能达到这個目的,他甚至可以忍受让赵固攻克朝歌、共县甚至荡阴等地。

    庾琛默默点了点头,道:“明公需要我等做什么?”

    邵勋看了眼老丈人,道:“公可至安阳坐镇,说服士族豪强,出粮出兵,顶住匈奴。”

    “听闻赵固只有两万众,守御不难也。”庾琛说道。

    “不。”邵勋摇了摇头,道:“料敌从宽。赵鹿、孔豚二人将数千骑,名为隶于石虎,我看多半已被刘雅收服。河内、汲郡一带的战事,多半已由这个刘汉宗室总揽,兵未必只有赵固这么一路。”

    “确实。”庾琛苦笑了下。

    石虎何德何能,能统御赵鹿、孔豚这些“老兵油子”?

    石虎首先需要证明自己,建立威望,才有可能让别人服气,进而投靠过来。

    但他初出茅庐,距离首次领兵不过两年罢了,能把手下那帮人带好就不错了,其他的别多想,真当刘汉朝廷不会限制你啊。

    “明公是想攻河内?”卢志问道。

    邵勋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凭什么战局就只能局限于河北一隅呢?如今与匈奴开始的是全面战争,哪里都可以打,没有限制,只不过要分个主次罢了。”

    卢志若有所思。

    邵勋又指着河内、弘农说道:“这两处地方,拱卫并州外围,可以打一打。”

    庾琛看着地图。

    河内倒还罢了,弘农的新安城可不好打啊,那相当于汉函谷关。

    “庾公为司隶校尉,可知弘农情状?”邵勋问道。

    庾琛想了想,说道:“弘农这地方,王弥其实做不了全部的主。其人也不着恼,这几年除了派出兵马袭扰洛阳外,主要在陕城等县清理豪强、分田练兵。”

    “流寇贼子,终日就知道吃大户。”卢志骂了一句。

    邵勋有点想笑。

    卢志你与王弥是不是有阶级矛盾啊?

    王飞豹确实喜欢吃大户,然后分其钱粮、田宅,拉丁入伍。弘农诸县被他折腾几年,估计没多少豪族了。若有,多半走了匈奴的门路,让王弥不敢动他。

    不过王弥歪打正着。打土豪分田地,对他这种流寇而言,其实是有好处的,能够让他从流寇向坐地寇的方向转变。

    几年下来,说句难听的,他在弘农的根基比石勒在河北的根基强上那么几分。

    弘农百姓并不天然心向晋廷。

    王弥把他们头上的士人、土豪杀了,把田地分给庄客部曲,你说他们向着谁?人都是现实的,主家已经没了啊,日子还要继续过。

    邵勋笑完,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卢志。

    毫无疑问,卢志是世家大族出身,他的立场也是站在那边的,将来如果……

    邵勋心念电转,想了很多。

    说实话,农民起义军的“革命性”是比较强的,破坏性也很强,对地方上的豪强士族杀伤力很大,比如王弥自青州一路向西,三个月速通河南一样——有一说一,王飞豹的横空出世,极大促进了大晋朝的坞堡、庄园建设水平,安全等级不够的庄园已在那一波被淘汰了。

    邵勋也分田地,但他其实是“温和革命”,即挑选打成一片白地的地方安置流民,作为基本盘经营,没有太多的地权纠纷,不用和士族正面对上。

    即便不是一片白地的地方,比如襄城郡,他也是通过多年的水磨工夫,靠着当地没有什么大士族的有利形势,军政齐下,一点点消磨,让地方豪族吐出侵占的土地和人口——其实,如果严格执行大晋朝的律令,比如几品官占多少地,压根就不会出现阡陌纵横的世家大族,只不过没人执行罢了。

    “王弥如果龟缩不出,其实不好打的。”庾琛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公当年也在弘农打过仗,当知地势、民情。若要击败王弥,还是得把他引出来。”

    邵勋微微颔首,继续看着地图。

    首要目标还是消灭石勒,这是主攻方向,其他的都是佯攻,不能主次不分。

    但佯攻的布置,也十分紧要。若达不到牵制匈奴的目的,还不如不打。

    “就这么办!”邵勋突然一拍地图,说道。

    庾琛、卢志二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调银枪左营北上至河阳三城,自陈留、济阴、颍川征发一万五千人,发往河阳,以王雀儿为帅。”

    “捉生军西返,骡子军北上,再请调禁军骁骑军,此数千骑,皆付于王雀儿,攻河内。”

    “我要回一趟河南,庾公随我一同南返。”邵勋说道。

    “好。”庾琛直接应道,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臭小子总算舍得离开邺城了。

    伱再不走,老夫就要让吾女过来了。

    邵勋又找来杨勤,说道:“找几个骑术好的,快马前往宜阳,令吾侄前来——浚仪相见。”

    “遵命。”杨勤很快离去。

    邵勋想了想,暂时没什么可吩咐的了。

    他很清楚,现在轻易不能离开河北。一走,局势很容易生出变故,但河南又是老巢,不能久离。

    他迫切需要一个能兼顾河南河北,且交通便利、调兵调粮迅速的幕府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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