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觉得孙女的话很有道理。

    她跟大姐合伙做买卖,一向账目清明,丁是丁,卯是卯,并不因为是姐妹关系就在钱财上含糊。大姐懒怠处理作坊的事,只想坐等分红,她主持大局时,也从没产生过糊弄的想法。这两年大姐对儿媳越发倚重,开始把作坊的事交给周晋林之妻,还给儿媳分红,而周晋林之妻则不象婆婆那般漫不经心,对于作坊的事务总爱过问,马氏也从来不隐瞒什么,反倒是把所有生意上的法门都告诉了外甥媳妇。

    马氏想得很明白,她跟大姐年纪都大了,她又是早晚要随丈夫孙儿回直隶老家的,在长安待不了几年,合伙做买卖的钱,她也就是赚上几年,攒些私房而已。将来她走了,作坊还是要交到大姐手上的,大姐如今就不耐烦打理生意,到时候接手的还不是外甥媳妇?既然是早晚要交出去的,她又何必跟外甥媳妇争呢?把周晋林之妻教好了,让其能早日独当一面,她这个做姨妈的也能少操点心,早日象大姐一般过上坐等分红的悠闲日子呀!

    马氏那时候就这么想了,如今丈夫眼看着就要回京,她自然不可能改了想法。作坊本就是她与大姐合伙建起来的,早几年前就回本了,如今每个月有个一二百银利润,已经很不错了。既然她要走了,就把作坊交给外甥媳妇吧,至于卖作坊股份的钱,意思意思就好,主要是堵娘家嫂子的嘴,不能叫后者挑理。

    其实,这作坊又不是姐妹俩的陪嫁,也不是用嫁妆银子开起来的,这几年生意做得好,靠的也不是马家的人脉。马氏出技术,找到棉花产地购入原材料,还找到愿意收购棉布的外地商队,而周马氏则是透过丈夫、儿子以及夫家的门路,找来踏实肯干的阵亡将士家眷做织工,一部分出产的棉布还能卖给军队使用。整个过程中,她们的娘家兄嫂都不曾出过半分力,那这作坊的所有权,又与娘家兄嫂有何相干呢?

    马舅太太厚着脸皮讨要,是因为知道作坊能赚钱。可当初马氏姐妹俩合伙的时候,并不是没问过她,她那时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买卖,不但不肯出钱参股,还冷嘲热讽了几回呢。后来作坊迅速回本,利润也不错,她才改了口。

    马氏回想当时受过的气,便越发觉得自家的好产业不能便宜了势利眼的嫂嫂。

    这么想着,马氏便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要回屋给外甥媳妇周晋林之妻写信,说明卖股份之事。

    她还叫来了马有利家的:“老爷可能要提前回京,你们一家是个啥章程?赶紧商量商量,再报上来。要是打算回周家三房,今后要做甚差使,你们心里也得有数才好。”

    “啊?”马有利家的有些慌了,“这么快?”她还没打点好呢!

    倘若周家三房还是周马氏当家,她回去侍候旧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问题是如今周马氏随夫进京去了,家里如今管事的是周马氏的儿媳,周晋林之妻。后者接手中馈已有很长时间了,手下要紧的位置早就安排好了心腹,对婆婆留下来的老资格,也已安排好了去处。马有利一家这时候回去,只怕轮不上什么好差使。他们对周晋林之妻又不熟悉,想求情,也求不来呀!

    本来,若是海家没那么快走,马家人还能活动活动,设法回过去待过的庄子做个庄头。那里现任的庄头老病,今年年底可能就要退了,以马有利的资历,完全可以顶上。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考虑儿孙们的前程就好。结果如今海家提前要走……

    马有利家的想起他们夫妻俩私下打听到的消息,海家老爷进京是要高升的,少爷海礁也得了贵人青眼,未来一片光明,小姐海棠进京后必定也能嫁得好人家。他们老一辈的回周家庄子养老,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儿孙们的前程,岂不亏心?

    要么……让孩子们跟随海家进京?他们夫妻留在长安就行了,大孙女葡萄嫁得如意佳婿,大孙女婿周小见已经进了镇国公府,将来也会有好前程,有他们夫妻照料,还有女儿女婿在周家三房照应,他们老两口也不愁什么,完全没必要把孩子们强留在身边……

    马有利家的怀着心事,接过马氏刚写好的信走了。马氏不知道身边的亲信仆妇在想什么,只想趁着天色还早,赶紧把织布作坊的管事叫过来问话,顺道把账盘一盘。既然要把股份卖给外甥媳妇,账目肯定要清楚的,不能留下不明不白的地方,日后来回扯皮。

    祖母马氏有事要忙,还把身边的崔婶、李妈妈以及马有利家的使唤得团团转,海西崖见状连忙退出了上房,打算去隔壁找表弟谢文载。孙子海礁也给谢文载写信了,他去问一问,也能跟表弟商量一下,交接的事要怎么办,还得把京中故人的好意也告诉表弟一声,再劝劝表弟,别再闹别扭了,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再出来做点实事吧。

    皇帝指不定几时就驾崩了。他一死,新君年轻,孙阁老不见得甘心告老,说不定要搞事的。陶阁老在朝中支撑得艰难,老朋友们怎么也该搭把手呀……

    海棠本来是打算回屋继续写信的。既然决定要劝说金嘉树在今年之内回长安处理家人后事,那信稿上的许多话都没必要说了。她可以等到他回来,再当面跟他谈。她一路送祖父出门的,听到他的碎碎念,立时便改了主意。

    信不必着急写,反正写了也没那么快寄出。倒是表叔公那边收到的信上说了些什么,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容,她很想去打听打听。

    海棠本来只是送祖父出门,如今却直接搀着他老人家走到表叔公谢文载的住所了。她表现得很自然,海西崖完全没起疑心,还笑着拍拍她的手道:“祖父还没老到不能走的地步,用不着你搀扶。”

    海棠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多跟爷爷您亲近罢了。”

    海西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想到孙女年纪已经十七岁了,进京之后就要相看,明年就得嫁人,到时候祖孙俩便再难有这般亲近的时候了。于是他不再多言,就这么带着孙女进了表弟的书房。双方见过礼,坐下上茶,孙女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海西崖也没有开口让她离开。

    谢文载倒是知道,海礁对妹妹素来全无隐瞒,因此没少在给妹妹的家书中提及京中政事,有些细节甚至是他们这些长辈不了解的。因此,海棠要留下来旁听他们表兄弟俩谈话,他也没阻止。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了一对,便知道海礁给他俩写的信,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侧重略有不同。他能告诉祖父的,也告诉了表叔公一声,只有一件事例外。

    海礁助顾将军盘查了山海卫的旧账目后不久,陶阁老曾私下召他去见了一面,询问了他盘账的过程,又问他家里的情况,以及边城的经历,问得十分仔细,还拿出一本账簿,让他当面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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