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将军还未回到长安,武举乡试就先放榜了。

    结果不出海礁所料,他是第二名,榜首是周奕君,唐蒙第三。

    陕西的武举乡试不象文举那边那么复杂,没出夭蛾子。对于这个榜单,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与官府、军队、民众都是认可的。有意要进京参加会试的人立刻就开始串连结伴了,预备一同进京;而无意进京的新科武举人们,也开始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试图在本地军中谋求一个好位子。

    在这一片喧闹中,也有人留意到,关于文科乡试里有主考官揭名拆封后临时黜落了看不顺眼的考生的传言,已经不知不觉地在长安城里蔓延开来。

    对于本来上榜却在揭名后被黜落的考生姓名,大部分人都知之不详,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倒霉鬼在。至于主考官黜落他的原因,大部分知情人都只会说是考生年纪还小,主考官希望他能保持谦逊好学,不要因为年少得志便骄傲自满,失了上进之心,然而实际上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没几个。众人都觉得这只是主考官冠冕堂皇的套话罢了,说来糊弄人的,其实他就是有心要黜落此人。

    那些向来有才名却在本届乡试中落榜的青年才子,都被怀疑就是这个倒霉鬼,其中又以金家的金善呼声最高。尤其是当某位考官透露被黜落的考生姓金后,人们越发认定金善就是那个倒霉鬼了,还有人疑心考官会不会是厌恶金家门风,不喜金善的风流才子作派,才故意将他踢出了榜单,没人怀疑到京城的皇帝头上去。

    金善本人倒是没说什么,可他家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觉得金善若是因为考官故意为难才落榜,听起来比才学不足考不上更好听些,便故意在人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令人为金善的落榜而感叹惋惜。他本来都快被认为是江郎才尽了,名声大不如前,如今反倒又成为了城中热议的话题。人们又开始议论他这些年的际遇,还有四年多前与唐家的那一场风波。幸好唐蕙已经跟着丈夫唐肃君到边城去了,才免于再次成为外界闲言碎语的中心。

    唐家私下没少为此骂人,认为金家故意推波助澜,是别有用心。他们倒是有心劝考官们澄清真相,毕竟根据他们找人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善的成绩离中举还差得远呢,而落榜的考生中,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姓金的。然而本场乡试的几位主要考官都肯吭声,亲友问起也只会辩解说“不是我干的”,却不肯说明实情。

    真正的始作俑者辛知府更是沉默不语,整天忙于公务,仿佛他不曾主持过最新一届陕西乡试般。若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外头的流言蜚语,他便会板起脸来转移话题,令人以为他是为了流言质疑了乡试的公正、影响到他的名声而不悦,不敢再提起。

    就在这时,真正被不公平地黜落了的那位考生金嘉树,却上门拜访了辛知府。

    他是来感谢辛知府将自己列为副榜第一的,又想向辛知府求问,自己是否应该进府学求学,进一步提升自己?

    金嘉树的态度足够谦逊,好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辛知府踢出了乡试榜单似的,看向辛知府的目光中满是敬重与仰慕,仿佛在面对一位文坛里德高望重的师长。

    辛知府起初还有些戒备,但随着他与金嘉树的交谈,他已渐渐放松下来,认定猜到真相的麻尚仪可能为了孩子的心性着想,不曾对金嘉树透露实情。

    他开始对这个少年产生好感,认为他是个谦逊好学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本该少年中举,却因为自己而无端被黜落,辛知府的良心十分过意不去。无奈圣意不可违,他也只能遵旨行事了。这少年哪哪儿都好,就是倒霉有个姨母嫁进了宫中为妃,被皇帝算在了外戚的行列中。因为皇帝生怕再有一个孙阁老靠着外戚身份得了势,把持朝政,所以连刚中乡试的小年轻,都要提防上了。辛知府一边暗叹皇帝对外戚提防得太过了,一边又在为金嘉树可惜。金嘉树有意入府学继续读书,争取下科乡试能考出好成绩,他自然是赞成的,还主动介绍了府学中的几位学问大家,提醒金嘉树入学后一定要多多向他们求教。

    金嘉树从前与辛知府没什么来往,但这一次上门拜访,就成功成为了辛知府欣赏的后辈,不但被邀请留下来用午餐,饭后还闲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日落时分才告辞回家。走的时候,他还带上了辛知府年轻时候应试的文章集子,并且得到了允许,随时可以到辛家来借阅书本。辛知府只感叹自己的儿子今日不在家,否则他定要让儿子与金嘉树这样聪慧好学的晚辈结交为友。

    没人知道金嘉树在闲聊时具体都跟辛知府说了些什么,两日后,吴珂便在上完课后,跟老师谢文载提起,自己可能要与辛家的千金相看了。

    吴珂本来对辛知府阻止自己进国子监一事感到不满的,但如今他有望进府学读书,辛知府还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他便将这些不满都抛诸脑后了。他在谢文载面前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国公夫人说,辛知府大概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他要主持乡试,我又是本届乡试的考生,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才推迟到乡试结束后才提起。他取消了今年的副贡,也同样是怕被人说闲话之故。不过,辛知府是皇上得用的大臣,简在帝心,若我能娶得他的长女为妻,日后在皇上面前便有人替我们吴家说好话了,皇上从前对我们吴家的一些误会想来也能很快便得以澄清。”

    谢文载听完后,微微皱了皱眉,才淡淡地说:“既然镇国公夫人觉得这门亲事适合你,那你便好生相看,别让辛大人挑剔吴家的教养。只是你也不必太过谦卑,吴文安公生前名望甚高,又是吴皇后之父,哪怕是皇帝重臣,在你面前也没有傲慢的资本。你依礼行事便是,却不可让人轻看了吴家。”

    吴珂知道老师是在提醒自己,不能为了攀上这门亲而失了吴家的体面,连忙应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谢文载便私下跟两位好友曹耕云与陆栢年抱怨:“辛知府这是在做什么?我本以为他是个耿介清正之人,一心向着皇帝,如今怎么也开始考虑后路了?”

    曹耕云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不好呢?老辛又不蠢,他碍着皇帝的旨意,拦了吴家后人进京的路,注定要得罪许多人了。不但周家嫌他碍事,吴门故生们也要疑他与孙家勾结,如今不过是看在皇帝面上,才不与他计较罢了。可皇帝病得不轻,不定什么时候,皇位就要换人坐了。他不赶紧给自己留条后路,难道是觉得他做到长安知府,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往上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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