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长安本名常安。他与周家其实没有什么过节,只是受到了家族的牵连。

    常家与周家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先帝时期。

    那时候周太后还是周皇后,她所生的嫡皇子,本该是储位的不二人选。然而当时宠冠六宫的是常贵妃,另外几位妃子亦有圣宠。她们膝下都有皇子,资质不一,但其中最令人瞩目也最得先帝宠爱的,就是常贵妃所出的纪王。

    先帝曾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里对心腹臣子说,可叹纪王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否则定会立他为太子,然而皇后有子,又没有过错,家世德行皆无可挑剔,按照祖宗家法,储君只能是皇后之子,他再不舍,也只能选择放弃纪王了。

    然后周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表面上看,嫡皇子之死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可很多人心里都清楚,那完全是一个阴谋。至于凶手到底是谁?有很多猜想。考虑到他死后,纪王立储的呼声最高,后者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其他妃子、皇子也有过行为可疑的举动,这就让周皇后没办法判断出准确的凶手人选了。

    周皇后,或者说周家所有的子女,都被教养成了讲规矩讲道理的性子。若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们是不会罗织罪名将嫌疑人置于死地的。最终,她也只是选择了一个幼年失母、背后没有母族支持、才干资质都还过得去的成年皇子,将他推上了储君之位,令常贵妃等一众妃嫔以及她们所出皇子的野望彻底破灭。

    这便是德光皇帝了。

    然而,德光皇帝继位后态度大变,对周太后不再孝顺恭敬,对周家也多有不满和猜忌。周家人心里自然难免会生出不平——若非自家皇子外孙被人谋害了,他们何须挑选这么一个白眼狼?!

    可惜,常贵妃虽然殉了先帝,却也保住了儿子。纪王等皇帝的兄弟们都活得好好的,虽然从未掌握权力,但多年来始终养尊处优。皇帝身体不好,却面临无皇嗣可继承大统的危机时,他们还能跳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让皇帝烦心。而在这个过程中,纪王及其背后的常家,常常都处于主导地位。

    周家远离朝堂,冷眼旁观京城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越发觉得常家深不可测,更象是谋害了周太后之子的幕后黑手。他们对常家怨恨越深,常家子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处境就会越差。常安父子在长安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是体会甚深。

    然而,就算是常安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家人的敌意,也从来没有周家人故意伤害、陷害过他。真正让他伤心难过的,反倒是家族那边施加的压力。

    他本是常家上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却因为是旁支出身,被家族踢出来做了牺牲品。常家指望他能代家族承受周家的怒火,兴许还能成为家族反告周家的工具人,可他却在长安好好地活下来了,不但升了官,结交了不少当地朋友,连儿子也健康养大了,甚至可以进入卫学读书,与周家子弟成为同窗……

    这可不符合常家的利益,于是常安之父只能不甘不愿地“病死”了。

    可在“病死”之前,常安之父把儿子托付给了好友海西崖,海西崖又在周家的默许下,收养了常安,为他改名换姓,还带去了边城,从此与常氏家族断绝了联络。海长安没有落入家族之手,成为他们攻击他人的工具,而是平平安安地在边城长大了,娶妻生子,生活幸福。

    他知道自己是个雷,随时会被常家利用来攻击周家。他清楚自己家族血脉自带的罪孽,并不怨恨周家对自己的戒备,反而很感激,一直以来,周家都对他父子二人足够宽容。因此他自打回了长安,就非常自觉地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力求不让周家人感到碍眼。

    只是这么一来,正值壮年的他,便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投置闲散了,未免令人觉得惋惜。

    镇国公发话,让他去做长安后卫卫学的射科教习,不但能发挥他在射箭方面的专长,还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在人前活动。这比当年放他进入卫学读书,意义更加重大。因为这意味着,周家已不再视他为仇敌与威胁了。哪怕常家再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再受到周家的猜疑。

    海长安心里怎能不感激呢?他只觉得镇国公周老元帅,论德行论为人,都比常氏家族的当家人强一百倍!

    而他也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报镇国公的宽容与好意。

    马氏见义子高兴,也同样为他高兴:“老元帅的为人自然是没说的,周家的门风一向正直。他们才不会无缘无故迁怒无辜呢!你和你爹都与当年的事不相干,又不曾沾过那个贵妃的光,反倒是被常家害得很惨。周家怎会因为你们姓常,就觉得你们是仇人呢?真正的仇人还在京里咧!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该是冲着正主儿去!”

    海长安低头笑笑,又抬头道:“既然要去卫学做事,儿子就该准备起来了。不知我们家在长安后卫可有熟人?儿子当年不是在那边读书的,不认得他们的训导、教授,也不知同僚们是否好相处,学生中是否有刺头,课程又是如何安排的。”

    胡氏忙道:“我婶娘娘家的侄儿,就在长安后卫执役,兴许知道些卫学的事。我明儿就去找婶娘,看她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

    马氏也在回想:“老爷从前也曾去长安后卫帮着盘过账,他们的指挥同知好象是当年指挥使的侄儿还是外甥的,也算是有几分旧交情。待我找人打听打听去,得了信就来告诉你。”说着她又嘱咐胡氏,“到外头寻个好裁缝,替长安好好做几身新衣裳,冬春装都要,还有弓箭也要多打几副,马最好也换一匹。明年年后他就要去上差了,这些行头都要照着长安的规矩重新置办,不能让他在同僚与学生面前丢了脸!”

    没有家族支撑的小官养子,架子必须撑起来,才不会被那些出身显贵的将门子弟轻视。尤其海长安又是常家后人,在长安有许多人都清楚他的身世,这不是他顶着一个“海”姓,就能掩饰过去的。

    胡氏连忙答应下来。海长安却道:“马就不必了,如今我也用惯了旧的弓箭,换新的未必能适应。衣裳有一套能撑场面的即可,平日里教学,穿旧衣反而行动更方便些,没必要浪费钱。我是去做教习的,只要有真本事,谁还能看轻了我?边军没有那等势利的作风。”

    马氏与胡氏却根本不理会他,径自商量着要做什么样的衣裳,找哪家作坊打新弓箭,还要给他的马弄个新马鞍,务必要把海长安打扮得光鲜体面不可。最好他在长安后卫卫学一出场,就能震住所有人,从此无人敢在他面前无礼……

    海长安几次想插嘴却插不进去,只得放弃,无奈地转开了头,正好瞧见侄女海棠在旁偷笑。

    他顿了顿,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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