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糊满了辛寄年的脸,看上去很是可怖,玩闹的同学们惊呼着,生怕惹麻烦上身,呼啦啦散开了。

    辛氏势大,辛寄年不好相与,竟无一人去查看他的伤势,拉他起身。

    周先生恰好在抄手游廊上,听到哭喊心里一惊,赶紧冲过来,将辛寄年从地上拉起。

    “怎么回事?”周先生亦被辛寄年的惨状吓到,他一边问,一边向周围看去。

    辛寄年哭喊道:“有人害我,有人拌了我一下,我要回去告诉阿爹,让阿爹打死他!”

    蒙童班的同学,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立得远远的探头看热闹。离得近些的,只有刚从课室里出来的方寅与程子安。

    方寅一脸莫名其妙,程子安则光着一只脚,手上提着鞋,坐在课室出来的走廊上,微微张开嘴,目瞪口呆。

    周先生皱眉,问道:“程子安,你可瞧见了是怎么回事?”

    辛寄年一听,立刻叫嚷道:“先生,是程子安!是程子安害我!”

    周先生没好气地道:“程子安如何能害得了你,他离你还远着呢!”

    辛寄年呃了声,继续指认道:“那就是方寅!”

    周先生更无语了,道:“方寅刚才在课室。”

    辛寄年找不到能赖的人,又痛又委屈,仰头哭得更大声了。

    程子安举了下手上的鞋子,道:“周先生,我鞋里进了石子,正在清理,没看见是怎么回事。平时跳台阶时,就经常会不小心摔倒的啊!”

    台阶不算高,平坦,不小心摔倒的也有。原本与辛寄年挤在一起的同学,恐被他攀扯上,纷纷附和起了程子安。

    “是啊,跳台阶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他是自己摔的,没人碍着了他。”

    周先生欲言又止,心情十分复杂。

    辛寄年不得人心,这个时候,谁都怕与他沾上关系,无人关心他伤势如何。

    所幸辛寄年看上去惨,就是嘴唇破皮流了血,那颗比寻常人换得晚些,摇摇欲坠的门牙掉了。膝盖胳膊肘有些淤青,没伤到筋骨,基本无大碍。

    周先生想到先前辛大话里话外中,辛仲与夫人对他的宠爱,他摔破皮就是天大的事情。

    “以后不许再跳台阶,若是被我知晓,定会好生罚你们!”周先生恼怒异常,扫了学生们一眼,威严无比下令。

    大家不敢争辩,缩了缩脖子应是。

    周先生道:“还不赶紧归家,不得淘气!”

    “是!”学生们这次回答得干脆有力,背着书箱欢快离开。

    程子安见周先生给此事定了性,辛寄年是自己摔倒,与所有人无关。他低头穿好鞋,绕着抄手游廊出了蒙童院。

    到了院门口回头看去,周先生劝说着依旧嚎丧不止的辛寄年,满头满身的晦气。

    府学大门外,站着不少等候的仆从小厮。庆川早已到了,迎上前接过程子安的书箱背在身上,笑道:“少爷快归家吧,老爷吩咐了,说是不许在路上贪玩。”

    辛氏豪华宽敞的马车停在大门处,两个小厮一个车夫,不停伸头朝门内看去。程子安视线淡淡掠过,懒洋洋应了好,“庆川,晚上吃什么?”

    庆川嘿嘿一笑,道:“大舅老爷与二舅老爷听说少爷喜欢吃鳝鱼,差人送了一大筐鳝鱼来,说是放假了,让少爷回舅家去玩耍几日。”

    崔素娘四兄妹,两个兄长一个妹妹。老大崔文在衙门做钱粮小吏,老二崔武是衙门的捕头。妹妹崔眉娘嫁到了相邻的青州府,夫君孙士明也是举人,与程箴一样,明年将会进京考春闱。

    崔氏同族的其他子弟,也多为书吏。崔家看似家门不显,却也不容小觑。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官,小吏等于是地头蛇,官员初到一地,不敢称必须依仗当地的小吏,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程子安还没进府城玩过,闻言立刻高兴了起来,打算这次放假要好好到处见识一下。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程子安回头看去,见是方寅与方大牛父子。

    方大牛身上穿着九成新的长衫,衣衫上带着清晰的折纹,一看就是从箱笼里翻了出来,新穿在了身上。

    平时种地都穿短打,方大牛的长衫估计是过年所穿,布料厚实,黝黑粗糙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举手投足之间,拘束又僵硬。

    方寅微不可查朝方大牛身后躲去,程子安见状,对躬身点头哈腰打招呼的方大牛颔首微笑,便拉上跟着回头看的庆川往前走去,“庆川,我们走快些,别让阿爹等。”

    庆川哎了声,加快了步伐,道:“少爷,老爷去了府城,要晚些回来,等下我送完少爷回家,就去府城接老爷。”

    程子安笑嘻嘻:“是吗,阿爹不在家呀,真是可惜。”

    庆川看了眼程子安,慢吞吞道:“见少爷这模样,绝不是可惜的样子。”

    程子安道:“庆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庆川被逗得笑个不停,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家。

    程箴不在,程子安自在又惬意,吃得肚皮滚圆。吃完后在廊檐下歇凉,他又啃了一大堆时令的鲜桃与枇杷。

    崔素娘生怕他积食,不停劝道:“哎哟,你少吃一些,桃吃多了心慌,枇杷寒凉,仔细吃坏肚子。先生布置的功课呢?快拿出来,边写功课边消食。”

    程子安有点傻眼,放假的喜悦太浓,先生布置功课时,他放了半只耳朵。

    不重要之事,程子安向来不放在心上。

    如今他哪还记得啊!

    不过,程子安半点都不见慌乱,面不改色撒谎:“阿娘,先生没布置功课。”

    崔素娘说什么都不肯信,上下打量着他,道:“当真?等下你阿爹回来,我问问他。”

    程子安咳了下,改口道:“就几篇大字,背书。阿娘,这点小事,你就别去麻烦阿爹了。阿爹可是要考进士之人。”

    崔素娘扬手作势拍他,纤细手指上的橙黄指甲,在灯光下看上去尤其漂亮。

    程子安心想,不知是凤仙花染指甲漂亮,还是程箴染甲的手艺好。

    崔素娘嗔怪地道:“你少作怪,贪玩不写功课,你阿爹知晓了,定会捶你。”

    夜里凉风吹拂,虫子唧唧叫,蛙跟着凑趣味,呱呱应和。

    盆里驱蚊虫的艾草,冒出徐徐的烟,满院艾草味。崔素娘手上的团扇,不时朝程子安扇,生怕有不惧艾草气味的蚊虫来咬他。

    程子安吃饱喝足,开始打起了呵欠。这时程箴回来了,崔素娘起身迎上前,程子安见状,悄然起身往屋里溜。

    程箴瞪了程子安一眼,天色不早,便没与他计较,对崔素娘道:“别管我,你歇着就是。”

    程子安进屋之后,也许是放假的关系,他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反倒睡不着了。

    夜里安静,廊下程箴与崔素娘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到屋内。

    “主考官尚未定,大家都在传,可能是文相。不过,传言向来不可靠,谁做主考官,都无所谓。”

    “我碰到了周先生,听他说辛寄年摔伤了,他亲自送其回了府。周先生很是烦闷,他倒没多提,就说辛仲咬定有人害他儿,要让他好生查,不然就去报官。”

    咦?

    程子安耳朵倏地拉得老长,定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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