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别人十分不一样,头几次与友人到兰亭轩,连头都不敢抬。后来他在朝中做了官,常常与同僚到我们那里应酬,才算渐渐适应,但也从不像旁人与姐妹们调笑,说轻挑的话。若有事,也是客客气气询问,十分有礼。仿佛我们不是欢场的女伎,而是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

    穆贵妃闻言冷笑一声,似乎十分不以为然。

    流光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我因听了姐姐们的话,对萧公子生出一二盼望,只盼着他能留意到我,在我长成献艺之前,将我带离兰亭轩,为奴也好,为婢也罢,都甘之如饴。我自认相貌不差,颇通文墨,身姿才艺都是上等。然而萧公子待我始终客客气气,没有半分他想。”

    “我心中牵挂此事许久,直到满十五岁初登雅堂的前一天,决意最后给自己一个机会,亲口问一问萧公子,成否成全我的肖想。也就是在那一日,萧公子意外的,也是唯一一次在兰亭轩醉了酒。”

    “与他同来的人叫了马车要送他回府。我想趁机去找他说话,便跟着去了安置马车的偏院。结果,就看见一个黑影腋下夹着醉倒的萧公子,一跃跳上了二楼,从窗子翻进了素芳姐姐的房间。我见状急忙返身回了楼里,奔至素芳姐姐门前,就听见她一声惨叫。”

    “我脑子一懵,愣在原地。紧接着,便有人越过我冲了进去,然后许多人宣宣扬扬地喊起来……说萧公子死了,倒在女人的肚皮上死了!”

    流光深深的,颤抖地呼吸着,说:“我不能相信耳中听到的,冲进人群去看,第一眼,我看见素芳姐姐未着寸缕,面色发青口吐白沫,头歪在一旁已经死了。第二眼,是衣衫不整的萧公子,趴伏在一边,一动不动。”

    “那幅情景,的确与众人口中所说的相同,但我知道,萧公子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从他被黑影带到房间也不过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要害他!”

    李清懿听到这,已经能想到这个聪明的女子接下来做了什么,不然,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条命。

    流光下意识地用手抚住肩膀,说:“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心痛之下却不敢言语,急速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里。极力冷静下来去想该怎么办。兰亭轩里有位姐姐,因家道败落流落此处,我曾听她说起,世族之中出了丑事,必定要想方设法掩盖,不知要牵累多少无辜性命,就算保得住性命,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萧家无疑是大族,而暗害萧公子的人,当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越想越怕,不知道兰亭轩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走,没有想过这么做是否欲盖弥彰,是否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兰亭轩……”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逃走的人多了,就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候,连我自己也跑不掉……所以,我狠了狠心,一个人趁着人群轰乱,连夜逃走躲了起来,等凌晨城门一开就出了城……”

    穆贵妃目光闪烁,看向秦增。

    秦增接着流光的话说道:“流光逃离第二日,兰亭轩便被一场大大火烧了个干净,包括三十六名女伎,二十八名帮佣仆妇,还有当时滞留在兰亭轩的闲杂人等共七十五人,无一生还。传言都说是萧家为了掩盖萧遥的丑事,故意纵火,枉顾人命。萧家的名声也由此跌落至底,受尽唾骂。”

    “幸运的是,流光的逃离并没有被人发现,兴许是因为还有几个烧焦的尸体无法确认身份。而且,流光在逃离兰亭轩时,在庭院之中捡到了这个东西。”

    他摊开手掌,里面趟着一只发旧的淡蓝色荷包,祥云勾勒的金色边线也已经磨损,但仍能看出绣功精湛,布料上乘。

    众人见到此物都好奇地望过去,穆贵妃皱眉思忖,一旁跪着的琉夜却重重一颤,“眠河!”

    秦增听见这两个字,露出满意的笑容。

    穆贵妃则脸色大变,猛地瞪向琉夜。

    琉夜却不似平常般俯首帖耳,她回望着穆贵妃,说道:“穆贵妃娘娘当初与奴婢说,眠河被派遣去崇南当细作,后来又说眠河在任务中殒命!难道是假的?”

    她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她直勾勾看着穆贵妃,说道:“眠河……他是被贵妃娘娘灭了口?”

    穆贵妃紧绷着脸,太阳穴的青筋蹦蹦直跳!

    她闭口不言,却等于默认。

    琉夜踉跄一步,目光看向秦增手中的淡蓝色荷包,几步上前将其抓在手心之中,泪如雨下。

    她心中阵阵发寒:“穆贵妃娘娘早有打算,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都活不成,为何还要欺骗奴婢,要让眠河去做!奴婢自幼侍奉娘娘,兢兢业业,从无半分违背。娘娘竟对奴婢没有半分顾念和怜悯!眠河是奴婢唯一的亲人!您面上口口声声答应了奴婢,背地里却出尔反尔!”

    琉夜忠心耿耿为了穆贵妃筹谋,多年来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此时得知穆贵妃的所作所为,崩溃在所难免。她如此反应,此事真假一目了然,怪不得秦增如此淡然,胜券在握。

    他说:“眠河对穆贵妃来说,不过是个能用之人。而你,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不可替代。她自然不能让你心有牵挂,瞻前顾后。那样一来,如何能放心为她所用?所以,你跟眠河注定阴阳两隔。穆贵妃心狠手辣,你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李清懿默默想,世间有很多种情义,主仆之间的信任,有时比亲人还要来得可靠扎实。

    就像她与蘅芜菘蓝等人,或者秦增与长泽长荣等人之间,决不会轻易放弃对方的性命,让对方去做无畏的牺牲。然而,穆贵妃心中只有自己最为重要。其他的,如果成了绊脚石,或者让她有了一丝不放心,就会被毫不犹豫地除去。

    琉夜将那荷包揉在心口,回头去看穆贵妃,见她紧紧抿着唇角,便知秦增所说都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心头只有无力,“我这么多年来,到底为何要对你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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