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向他。

    甄珍指着前方唯一一处稍显静谧的地方,“那不是……”

    李清懿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四皇子。

    四皇子身边也有人出声提醒,他朝李清懿这边望过来,面上被穆盈划破的伤处被一张金色面具遮住。

    听说那疤痕已经淡了许多,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恢复如初?

    李清懿觉得不太可能,但谁知道呢,兴许四皇子真能找到那样的神医,能够治好他的脸,不然,他这副尊荣,将来若真登了大位,也不太好看。

    四皇子看向李清懿的眼神,是一种诡谲的怪异之色。

    然而只是一瞬,便轻抬步伐朝她们走了过来。

    甄珍似乎不太喜欢四皇子,很后悔喊了那么一句,十分拘谨的站在李清懿身后行了礼。

    四皇子的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到李清懿的身上,“李大姑娘,别来无恙?”

    无恙吗?

    大家都还活着,应该算是无恙吧!

    李清懿微微一福身,神色平静,行礼道:“四殿下。”

    四皇子点点头,目光从她连上移开,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身后的李妙苒,“这是令妹?”

    李清懿面色一寒。

    四皇子嘴角浮起一丝近乎挑衅的意味,“相请不如偶遇,不如结伴同行?”

    皇子相邀,若换成其他女子,恐怕求之不得。

    可在场的三个皆不在此列。

    四皇子明显感受到了李清懿犹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仿若从天外而来,瞬间解了李清懿的禁锢,“四殿下,怎在此处。”

    众人回头看去,男子骑在马上,面容在浮光掠影中显得剔透明净,如碧软若丝的青草香味,雨过天晴后的破云暖阳,黑夜降临时的第一颗星辰那般令人满心欢喜。

    深深浅浅的灯盏光芒在他身后氤氲模糊,整个天地都仿佛成了他的衬托。

    “秦增。”

    李清懿喃喃一声。

    四皇子的面色变得难看,“秦大人到这来做什么?”

    秦增面容平静,“皇上宣四殿下入宫,宫人遍寻不得,本督只好亲自跑一趟。”

    天下大概也只有秦增,敢直问四皇子怎么在这里,还埋怨他为什么到处乱跑,居然还要我亲自来找。

    四皇子冷脸看了他一眼,眸光扫过李清懿,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李妙苒等人也松了口气。

    甄珍说道:“方才四皇子看向妙儿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

    李妙苒显然也被吓到了,小脸有些发白。

    李清懿心疼的看她一眼,转头问秦增,“大人怎么在这?”

    “路过而已。”

    “那方才大人说皇上宣四皇子入宫的话……”

    “皇上的确宣四皇子入宫,只不过是明早。”

    “那……皇上不会怪大人吧?”

    秦增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放心。”

    李清懿却是习惯了他这般淡淡的神色,并不放在心上,笑道:“多谢大人解围,我们这便先回府了。”

    秦增道:“我顺路送你们一段。”

    放才四皇子看李妙苒那一眼,让李清懿也心惊胆战,有秦增陪同,她的确安心许多。

    “多谢大人。”

    几人上了马车往宣德侯府行去,秦增骑马随行在侧,李清懿掀开车帘,见秦增身上的长袍被夜色染得深沉,格外令人安心。

    秦增偏头去看。

    李清懿冲他展颜一笑,才将脑袋缩了回去。

    秦增望着晃动的车帘,微微勾唇。

    *****

    柿子胡同周围的一片区域,算是京城最穷苦的百姓聚居之处。

    王医婆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从家门中出来,雇了一辆青油马车往城南去。

    城东往城南一路,就如同从凛冬行至熙春,满目的萧索一点点退去,变得热闹、繁华,宛如两个世界。

    王医婆一颗心被憧憬塞得满满当当。

    只要替赵齐做成这件事,所得的银钱足够她带着儿女离开柿子胡同,离开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住到更好一点的地方去,孙子也可以送去念书识字。

    但她心里又惴惴不安,怕那李家侯夫人没那么好骗。

    万一事情败露,她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她也想好了,自己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了,死了也就死了,万一事情成了呢?

    那就是她的翻身之日!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有时候,就得豁得出去!

    青油小车一路行至城南,王医婆极力镇定心神下了马车,往济仁堂对面茶楼里去。

    她就在这里等着阮氏出现。

    不多时,一辆带着宣德侯府徽记的马车停在济仁堂门口。

    王医婆的神经猛的一绷,差点站起身来,她赶紧控制住自己的动作,眼神有意无意的瞄着那马车。

    她看见一个通身体面的妇人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知道这就是阮氏。

    阮氏缓步进了济仁堂,王医婆便起身结了茶钱。

    这已经是阮氏第三次来济仁堂看诊。

    她的病症由谢娆诊治已经有了好转,来济仁堂当然是障眼法。

    大夫询问了病症,按着情形调整了药方,抓了药,阮氏又特意磨蹭了一会,问了几个问题,才从里头走出来。

    她锁着眉头,面色躁郁,登上马车后颇有些不耐的对车夫吩咐道:“回府。”

    丫头们见她心情不佳也都噤若寒蝉。

    只是马车刚刚向前没几步,却突然冲出一个妇人横在路中央,车夫一惊之下强行勒马。

    马车一阵晃动,那妇人堪堪避过,脚下不稳摔在路旁,阮氏掀开车帘来看,“怎么回事?”

    车夫见撞了人,额上见汗,“夫人,这女人突然冲出来,小人来不及避开。”

    阮氏朝那女人看去,见她小腹隆起,似乎怀着身孕。

    她一惊,连忙下了马车。

    藤黄率先上前去问,“这位夫人,您没事吧?”

    那女子衣着普通,连忙摆手说:“不敢当,我没事……哎哟……”

    女子面露痛苦之色,捂住小腹,阮氏面色一变,“不远处就是济仁堂,你先随我们去医馆看看,诊金你无需担忧。”

    就在这时,那女子看着前方眼睛一亮,“王婶子!”

    众人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靛蓝短打衣衫的五旬妇人疾步走了过来,“哎呀,季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婶子,方才我被一只大老鼠吓着,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夫人的马车,没站稳摔了一跤,现下有些腹痛,你可能帮我看看?”

    阮氏听见这一声“王婶子”,眼睛不由眯了眯。

    这王婶子,不会就是王医婆吧?

    她定定站住,细细去看季娘子,季娘子似乎十分相信这位王婶子,旁边就是济仁堂,她却不看一眼。

    只见这“王婶子”掏出一个布包,当场就要帮季娘子施针,阮氏想了想,说道:“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二位到我的马车上施针吧。”

    季娘子有些迟疑,王婶子笑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多谢这位夫人仁善。”

    藤黄流紫上前,搀扶这季娘子上了马车,王婶子紧跟其后,并不耽搁,拿出银针就给季娘子安胎。

    季娘子也十分安心的让王婶子施针。

    王婶子头不抬眼不睁,施针的动作也十分娴熟,几针下去,季娘子的情形就有所好转,她说道:“季娘子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碍事的,回去好好修养几日,莫要操心太多。”

    “多谢王婶子。”

    季娘子抚着小腹,谢过王婶子,又看向阮氏,“是我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莫怪。”

    阮氏不知这二人还是不是配合演戏的,便接着她们的话往下说,“季娘子没事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你怀着身孕,不可轻忽,还是随我到济仁堂看看,咱们也都能放心。”

    季娘子却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与王婶子相识多年,对她的本事十分信服,我们街坊邻居有个什么病症,都找王婶子问看,她尤其擅长妇人病,甚至能给逆生子接生!”

    阮氏扬眉,“当真?”

    王婶子谦虚道:“季娘子可别替我这半老婆子吹嘘了,不过是人老了,见过的多一些。”

    阮氏笑道:“这治病救人,可与旁的不同,若王婶子当真能接生逆生子,那可是了不得的本事,传扬出去,这满京城的女人,都要将你当做活菩萨供起来!”

    王医婆闻言,笑容里有一丝尴尬,“话是这么说,可又有几个人会将性命交给我这种人手里,不过是街坊邻居信得过罢了。”

    这种人?

    阮氏心中一动,继续引着她往下说,“王婶子这话是何意?”

    王医婆道:“您是贵人,贵人不踏贱地,自然不知道我们城东那边的境况,我们周围,混混儿、偷儿、娼妓,什么人都有。她们也是人,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我年轻时在药堂做工,学过些医术,那些看不起病的,便来找我问,一来二去,倒也积攒了些经验。但那些正经人家,又怎么会来找我看病?哪怕是听说了,回头一问,得知我是常给那些下等娼妓看花柳病的,便避之不及了。”

    阮氏听到这,已经确定这王医婆的身份。

    不过她是个生意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在话下,面色几经变幻,最终露出“理解”的神色,“这也是实话,只是可惜了王婶子的本事。”

    季娘子说道:“不知情的人嫌恶,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却知道王婶子最是好心,从来没二话的!”

    “你说的是。”

    阮氏嘴上应着,心里却想,如果她不是事先知道王医婆是魏宝珠买通办事的人,她八成会被这眼前这二人一唱一和给骗了。

    那王医婆也见好就收,连忙告辞,“既然季娘子已经无事,老婆子就不打扰夫人了。”

    阮氏客气的点点头。

    季娘子也随后告辞离开。

    阮氏看着二人的背影沉眸一笑,“还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藤黄意识到什么,“夫人?”

    “哼,先回府吧,一会儿,你去城东打听打听王医婆和这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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