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山兄弟的骸骨?”

    相比起此时胡麻的冷静,二爷倒是更加的动容。

    他始终觉得,胡家门里的不幸,很多事情都与当年这位沉默寡言的胡山有关,当年他替大羊寨子挡灾,本就是可以埋进塘子里的。

    但又因为没有寻见尸首,不知生死,反而使得胡家人当年没人埋进塘子里,因此胡麻生变的那段时日,寨子里的火塘,没有办法护佑他。

    而且,那时候自己见识也短,与其他各村寨的人想法是一样的,都会觉得,自家先人,只是自家的,不能轻易的给了外人庇佑,所以自己虽然有些替婆婆气不过,但也不知怎么跟寨子里说。

    而如今,他履火祭山,见到了塘神的诞生,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自家守着自家寨,将外人排斥在外的做法,其实是一种谎言。

    最初这谎言来自于哪里,已不可考,但这种习俗,反而会让塘子里生不出真神。

    心间一时复杂了起来,忙扶了胡麻手里的骨骸,引进屋里来,并且帮着烧了香,安了魂。

    这才看向了胡麻,道:“那是安葬在寨子里,还是……”

    如今胡家门里的人,要往塘子里埋,那自是谁也不会阻止,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但二爷也早看出了胡麻如今本事不小,身份怕也非同寻常,人家的生父,怕不是有更好的去处……

    “便在寨子里吧。”

    胡麻见问,却点了下头,道:“生神之处,庇佑万民,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

    当年婆婆也是安葬在了这个塘子里的,虽然婆婆的魂灵已经走了,但她的遗骸却已经与这塘子里的灰融为了一体,生身之父安葬在这里,便也非常合适。

    胡麻甚至还想着,等自己去了上京,婆婆的牌位,或许也可以请回寨子里。

    上京的祖祠,是大罗法教的手笔,让婆婆留在那里,他并不觉得踏实。

    “咦?”

    二爷答应着,正要去准备,胡麻却留意到了那三柱香。

    只见这三柱香在这说话的功夫里,已经烧成了从左至右,自高渐低的模样,高低相差,愈发的明显,胡麻习过镇岁书上的观香术,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一种不认可的香相。

    如今自己这位生身之父,其生魂早逝,而且,毕竟是为了镇灾而死,代价极大,怕是连入阴府的机会都没有,守身魂也跟着消逝。

    可以理解为,只剩了一具骸骨。

    门道里面,说一人至惨不过魂飞魄散,其实也是指此,但冥冥之中,却还是会有一些奇异的影响。

    这种影响,乃是门道里的人都看不懂的,冥冥中的影响,应该与传说中的因果魂有关。

    这种香相,便是死者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想葬在这塘子里面。

    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

    “你父亲,这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二爷也留意到了香相,神色有些讶然,但看不太明白,试探着询问胡麻。

    香相要么不关心,烧成什么样,都没人留意,但一个转眼,看见了,便要重视起来。

    这一眼,可能便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类似先人递的话,没听见便当没说,听见了便不得不考虑一下是什么原因。

    胡麻也皱了一下眉头,才低声道:“或许,我应该送他回祖祠去!”

    心里倒隐隐明白了过来,婆婆当初留在大羊寨子,一是为了护着自己,二也是因为,婆婆是认可了大羊寨子,愿意留在这里的,而胡家门里的长辈,也只有婆婆在大羊寨子里呆的最久。

    可这位生身父亲,他并不会在大羊寨子乡亲面前,显出骄狂,也会尽力的救人。

    但他怕是骨子里,认可的还是北边的那祖祠,不想留在大羊寨子里面。

    “那就请二爷帮我准备一副寿村,一领寿衣,先将我父亲装殓起来,我扶柩回北吧!”

    胡麻慢慢的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北方,为婆婆烧香。”

    二爷倒是不太明白,明明你婆婆是葬在了寨子里的,为何倒要去北边烧香,但他也不问这等隐私,便即答应了下来。

    夜里就出了门,叫醒了寨子里几位懂木匠活的人,这便帮着胡家人准备,一应木材,寿衣,相应祭品准备着,但在胡麻要求下,倒没说是给谁准备的。

    胡山当年离开,没有惊动寨子里,他也不想留在寨子,便没必要在寨子里多事。

    忙忙活活到了第二天,胡麻在二爷的帮忙下,将生身父亲的骸骨放入了棺中,封棺,上供,寨子里的人不知究里,除了几个搭手的,也没有人让旁人过来祭拜,倒显得冷冷清清。

    但二爷还记得胡麻生父生前,是个不错的人,总觉得不该如此冷清。

    见胡麻已经上了香,旁边的周四小姐正伸了脑袋在旁边看着,便向她招了招手,道:“丫头,你也跟着,过来上一柱香吧!”

    “唉,论理说,现在你以胡家门里的规矩跟着磕个头也合适的。”

    “只是,毕竟咱还没见着你家大人,这个头,便省了,跟着上柱香,也热闹些!”

    “……”

    “啊?”

    周四小姐知道这是胡麻的父亲,冷不丁听二爷一讲,有些始料未及,下意识的想找赵三义问问,这合不合规矩,才发现赵三义早就走了,顿时有些纠结,道:“这……这不好吧?”

    二爷道:“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都跑咱寨子里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说着把香递了过来。

    就连胡麻看着也有些诧异了,觉得二爷让周家四小姐给自己生身父亲上香不合适,道:“这不好吧?”

    二爷瞪了胡麻一眼,道:“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家的,都跟咱寨子里来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倒是周四小姐,爽快人,见二爷把香都递了过来,又想这走鬼大捉刀是个好样的,其父亲也必然不是凡俗人物,别的不讲,给人上柱香那也是应该的。

    倒是大大方方的过来上香,而且虽然没有跪下磕头,却还是深揖了一礼,极有礼数。

    上了香,烧了纸,封了棺,便停放在了车上,只能胡麻扶灵往北。

    胡麻也是处理完了这些,才向周四小姐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周四小姐多留这两日,夜里便睡在婆婆原来的屋子里,吃饭也不用叫,到了点就过来了。

    连收敛胡麻生父这事,都热心肠的帮着手,而且在准备木村的时候,那合抱粗,沉逾千斤的木材,一个人能扛两根,把二爷都吓着了,只觉得这肯定是下地操持庄稼的一把好手。

    如今见胡麻终于有功夫问自己,便咬着嘴唇,道:“我不能走,东西还没找你要回来呢!”

    “那两把锤子?还是瓶师傅?”

    胡麻看着她,又补充道:“那瓶子已经嚼碎了,给不了你。”

    “但那两把锤子,本来也没想要你的,就在床底下呢,你想要就拿回去!”

    “……”

    “你当我是谁?”

    胡麻确实没有难为这周四小姐的意思,但她一听,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抱着双臂,道:“我们周家人,可不需要别人可怜。”

    “你赢了我,夺走了我的兵器,那我当然要赢了你之后,再堂堂正正的拿回来才行!”

    “……”

    胡麻顿时皱了皱眉头,道:“那就来吧!”

    “你是想搭搭手,还是想放开了手脚,做上一场?”

    搭手的话,就在寨子里好了,若要斗上一场,那得出去找地方,寨子里施展不开。

    可迎着胡麻这坦荡,周四小姐倒是纠结了起来,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心细,这几日看着胡麻表情平静,但却总是可以从这平静之下,看出他那隐约的失意。

    她不知道国师的事情,只当是胡麻心忧父丧,正是人家心神不宁的时候,自己又怎么好意思这时候挑战?

    ……再说了,现在又打不过他。

    便一撅嘴,道:“不来,现在我不想跟你打架。”

    胡麻倒更不解:“那你想做什么?”

    周四小姐理直气壮的道:“我没想好!”

    “那你就慢慢想着吧!”

    有心找个借口,把两把锤子还了她,她倒是有点拎不清了。

    胡麻也懒得理她,由得她拿了大海碗跟着二爷去吃饭,自己没有胃口,便仍是回了屋子里去收拾东西,毕竟这一去,还不知遇着什么,能用的东西,当然要尽可能的全都带上。

    而当他在拾缀着屋子里的东西时,小红棠便蹲在了房梁上,一直好奇的看着他。

    似乎她也可以察觉到胡麻心间的沉闷,这两天乖巧了很多,只是跟着他。

    胡麻转头看见了她时,也心里一叹,脸上挤出了笑容,道:“小红棠,你想婆婆了没有?”

    小红棠闻言,便高兴的道:“想啦!”

    “那咱们便去看婆婆!”

    胡麻也露出了由心的笑容来,手里拿着的各种零碎,倒是直接扔在了一边了。

    不收拾了,守岁人的这身本事,都在身上,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反正只要见到了婆婆,便一切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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