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袍子,我为你取过来了。”

    饿鬼军一方,胡家堂姐来到了天命将军钟本义营账前时,对方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看着,他似乎也倍受打击,一脸颓败,接连传来的消息,让他也难承担。

    他散出去的人马,本以为能取得奇效,却不料连个声响儿都没有,便被埋葬在了明州各处,反而激起了明州血性,倒一下子为对面的保粮军又添了几分声势,让人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十姓子弟的威风?我五位弟兄,一万教众,没有死在官州灾荒之中,却死在了明州,甚至连个水花,都没荡起来?”

    “……”

    他本也是有傲气的,但如今明州起坛,压住了饿鬼鬼气,却让他也像是头顶上压了座山似的,喘不过气来。

    那胡家堂姐看着他,似乎也于心不忍,想要劝他:

    并不是每个十姓子弟都是如此,那位堂弟做的事情,便连她们也始料未及,便在十姓里,也属于极为蛮横且不讲理的……

    但终究,她却也心累了,自己都太多事想不通,又如何去劝别人?

    于是,也只能低叹着,道:“你需要承认,你输了这一阵。”

    “你若一开始听我们的,只将兵马聚集于此,大破粮匪,他便是起明州坛,也没那么容易压住你们,可你偏偏想乱了明州,反而自己送到了他手上……”

    “……”

    听着她的话,这天命将军眉头一阵紧锁,忽地咬牙,森然看着她,道:“那件袍子,我会穿在身上的,我也记得答应过你们的事情。”

    “但是,给我粮,我要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们,与他们正式交锋一场,亲手替兄弟们报仇。”

    “但是,我要让他们吃顿饱饭再去!”

    “……”

    胡溪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也有些低沉:“不是不肯给你们这顿饱饭,伱也是门道里的,应该明白,你手下饿鬼军,与别个不同,吃饱了,反而更没有气力与人厮杀了。”

    天命将军顿时大怒,喝道:“那难道,我们手里的兄弟,注定要做饿死鬼?”

    “他们可以不用死。”

    胡溪低低叹了一声,道:“你手底下的人还够,只要能赢了这一阵,他们还可以活下来,只要能赢了这一阵,我保证会有足够的粮草,让他们好好的活着。”

    说着话时,她身后的侍女,送上来了一物,出人意料,那居然一个食盒,眼神复杂的看着天命将军,低声道:“这盒子里的东西……”

    “不必了。”

    天命将军摆了摆手,并不看她,只看了她手里的食盒一眼,道:“东西太少,不够我们兄弟吃的。”

    “好。”

    胡溪沉默良久,命身边的侍女,将一个托盘送了过来。

    盘里放着一领极为古怪的衣服,似甲非甲,似帛非帛,内里似乎还有着丝丝血迹,看着无端古怪,有种极为邪异,让人不敢直视的气质。

    天命将军如今并不想搭理她们,但见着了这领衣服,却也只能双手接了过来,神色里有种恭敬之意,但恭敬之余,却也能看出丝丝的惊惧,以及悲痛哀伤。

    而胡溪也将这食盒,放在了轿子旁边,旋即便命人回去,只是道:“我会去城里,跟三叔他们好好说一下,只是……”

    天命将军只冷着脸,并不看她,终究,她也是低低一叹,道:“等我消息。”

    她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这天命将军,不停的抬头,看向紧闭的城门与高高的城墙,几次欲怒,终是不言,他也一整天,都未曾进食,却始终未看过那只食盒一眼。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未见米粮出现,却忽然看到,明州城上空,有令旗骤然高高升腾起来,旋即,滚滚香火烟气,呼呼荡荡,直吹出了明州城的高墙,涌向了饿鬼军大营里面来。

    内中只闻得声声凄厉哭嚎,还挟着一个人的冷声怒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米粮,时辰已至,出兵吧!”

    “记得你说过的话,官州是否还能有这一线气运,便看你了!”

    “……”

    这一刻,天命将军深深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才低声道:“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们连这最后一顿饱饭,也不会给我们的……”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刻,想的什么,但终究还是起身,换上了那一领衣裳,而后提起了流星锤看看,已是坏掉了,便扔到一边,随手抓了一杆大枪,走出帐来。

    “兄弟们,战场搏命,虎口夺粮,若想活着,便随我杀这最后一次吧!”

    “……”

    “……”

    “这群恶鬼来了……”

    而在保粮军中,也正是各路人马、奇人异士纷纷来投,声势愈发雄壮,正要借了明州这荡荡气运,强行打入明州城时,闻得饿鬼有动,非但无惧,反而点起兵马,直迎了上来。

    “杀!”

    经过了这几日的试探,双方多少也都摸清了彼此的底,大旗一挥,便即向了对方杀去,一支支兵马,倾刻间搅在了一起,迸溅无尽血肉。

    如今整支饿鬼军,身上的鬼气已被明州法坛压住,不像之前那般邪异,而保粮军势大,血气激荡,也有破邪之效,眼见得这场大战掀起,居然杀得难分胜负。

    但却也就在此时,明州城内,忽然饿鬼军身后,一阵迷蒙香火烟气,呼荡荡的直向前卷了过来。

    保粮军中,能人异士无数,各率了兵马,正与饿鬼拼杀,眼见得压住了对方凶戾气焰,却冷不妨见着,身前的饿鬼军竟仿佛又变了一个模样,兵凶马烈,挟着滚滚阴风向前掩来。

    惊惶之间,肉眼可见他们身上蒸腾着的血气里,隐约有个高大尊贵,眼神冷漠的身影,抬袖一挥间,保粮军内,便狂风刮起。

    “坏了……”

    保粮军中军师铁嘴子,正背负六杆大旗,准备施展异术相助保粮军,却转瞬间就被那凄凄狂风吹了满脸,动弹不得,而军中各方头目,也一个个只觉耳边厉鬼哭嚎,魂儿都被这风吹了出来。

    非但如今,就连如今这座落在了明州各处,嘻戏喧闹的精怪,与星星点点之坛,都被这风吹得烛火乱晃,竟是有了熄灭之势。

    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便让明州诸方,心惊胆颤,一州府君之威,加持于饿鬼身上,竟一下子成了荡荡袭卷之势,所过之处,催枯拉朽,压得保粮军,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确实心狠,胆大,所为之事,无一简单,让人气他,也恼他。”

    明州城里,主坛的胡家三叔立身于坛前,手持令旗,却也在低声叹着:“只可惜,他难道连最简单的也不懂?走鬼斗法,不仅看谁的坛高,谁的坛大,还要看谁坛上请来的东西厉害……”

    “明州精怪自难缠,但又有哪一个,能挡得住官州府君的凶威?除非,他是真想请来老阴山里那位府君出面?”

    “……又或是,只能将镇祟府给请出来了吧!”

    “……”

    “……”

    “二爷说的有道理……”

    而同样在这时的朱门镇子,到了这一刻,看着那恶风吹来,胡麻也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低低叹着:“远房亲戚上门,就看他带了什么东西……”

    “这些远亲,是真的辛苦,特地挑了这么一位官州府君,硬塞到我面前来,让我敲他呀……”

    “只可惜,太小家子气,准备出来的东西,还不够格!”

    “……”

    说着,也是脸色一沉,猛得看向了朱门镇子上红灯娘娘的庙里,喝道:“还不去?”

    红灯娘娘早在胡麻吩咐了让自己去将那官州府君拿过来时,就已经吓得红光都黯淡了,真是宁愿看孩子,也不想去啊,但偏偏,又不敢不去,只能被迫无奈,红灯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而胡麻虽然板着脸,心下却也想笑,看着她这磨磨蹭蹭的模样,便也将镇祟击金锏拿在了手里,暗暗做好了准备。

    如今的城外,饿鬼军得了官州府君加持,正是凶煞难挡,倾刻之间,便将保粮军冲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甚至有人冲到了杨弓身边,要护着他赶紧离回。

    但杨弓却咬牙撑住,死战不退,只是望着那饿鬼军上空蒸腾出来的官州府君影子,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就在这一霎,保粮军身后,骤然之间,血一般的红色光芒,铺满了整片天空。

    所有人都在惊惶之间,抬起头来,便看到一盏红色灯笼,已经飞上了高空,照得四下里一片血红,身边又跟了百余盏灯火,活泼跳动,如顽童嘻戏。

    红色光芒照住,饿鬼军一方吹来的滚滚恶风,便自悄然后退,保粮军一方只觉精神大振,耳中甚至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歌谣响起:

    “拜石马,挂红灯,一枚铜钱请阴兵。”

    “请来阴兵千百万,夺回钱粮供祖宗……”

    “……”

    无数童音在这战阵之上响起,竟仿佛压下了满地的阴风,杀气,直让所有人都怔在当场,一时忘了厮杀,耳中只有那清脆嘻闹着的动静,与清脆怪异的童谣。

    “怎么会?”

    明州城里,那主坛之人,正冷漠向前看来,全不将这保粮军兵马看在眼里,却在红光照亮满天之时,惊得浑身一颤:“这小小案神,居然……”

    “案神么?”

    而在朱门镇子,胡麻却也嘴角含笑,镇祟击金锏轻轻杵地,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是府神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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