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王玉臣才收到仆从传达的消息。

    他缓步从地上站起来,忍着双腿的痛感踏入了书房。

    “你可知圣上为何对你明褒实贬?”王承安站在书案前并未看他 ,而是盯着桌上展开的卷轴。

    “一则,我为王姓。二则……”王玉臣垂目道,“他想让您弃掉我,而后为他所用。”

    “不过,圣上的多疑让他无法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王氏以退为进的把戏,还是真的不和。”

    话落,王承安抬头,眼里多了几分探查。

    王玉臣垂着眸,并不知道面前人是何种情态,继续道:“近年来边疆有动,而水患过后更甚。乌兹新任君主好战嗜斗,恐怕冰雪缓释之际,便是两国开战之时。”

    这与他放在前线的探子报来的情况半分未差。

    王承安定定的盯着自己这向来满意的儿子,终究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苗子,可惜了……心里装着的不是王氏。

    未听见屋内有任何的回复,王玉臣又继续道:“那时,圣上需要一个身份贵重,且既有民望又与世家牵扯不算过于深的人为他征兵纳粮。”

    “而我,便是首选。”

    两国征战,重中之重便是粮草。

    王玉臣依旧谦和,为官多年,他鲜少与人撕破脸过,也鲜少露出除了君子以外的做派。

    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舐犊之情,在他眼中一切可是棋子。只不过,他算得上一颗大的棋子罢了。

    不过,现下自己这枚棋子最起码暂时还不能随意丢弃。

    许久后,他听得一声叹息。

    又轻又缓,王玉臣还不知这个被自己叫做父亲的人做了何种决定。只知道那声叹息后,他将一张图移到了两人之间。

    略微发黄的绢布上绘制着大周的国土,一县一郡,江河湖泊遍列其上。

    而在辽阔的中原地区外,北方匈奴、突厥、回鹘、吐蕃盘布……

    大周与外族之间的征战百年未歇,外族之间的征战更是频繁。于大周而言,这些不过是小范围的侵扰,还不成气候。

    然而,前任匈奴首领吞并了突厥,自称乌兹。乌兹新任单于在四年前又吞下了回鹘,自此,大周无法再小视这睡在卧榻之上的凶兽。

    “圣上很是自负。”

    王承安目光落在玉门关上,笑道:“他以为此战必胜,不过那些守将到底如何,军士中除去老弱病残的还有多少,怕是连郭氏自己都不清楚。”

    王玉臣眸色微深,但并未言语。

    自看清那张地图开始,他便知道,无论是对于圣上还是父亲,自己这枚棋子还要留很久。

    被书房里的地龙熏了很久,肩头上因落雪带来的湿痕也被蒸干了。

    在踏出书房的那一瞬,已然清楚现下自己身份如何的仆婢从后披上了一件狐裘,头顶上也多出了一把绘制着墨竹的纸伞,为他挡去从屋檐上滴落下的雪化后的水滴。

    原本是要换衣服去都察院议事,可推开卧房的那一瞬还是被桌上摆着的金杯银盏引得停了片刻。

    葱绿的叶片如长剑般直至穹顶,雪白的花瓣中则是一盏嫩黄的蕊。

    世人都道他喜欢兰花,却不知他独爱这临水自照的花朵。

    “怎么连你都忘了……”

    他有些失神的抚过藏在胸口的香囊上绣的那一片歪歪斜斜的兰叶,囔囔道。

    而在千里之外的被洪灾洗劫过一遍的村庄里,一位缠绵病榻的女子喊出了他已然期盼已久的称谓。

    “兄长……”

    近乎是将这两字喊出后,高热已久的王晚晴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不知到底是何种缘故,自近乎是来到此处开始她便开始高热,每逢半梦半醒之间她总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唤自己‘清儿’。

    帘幕被拉开,白色的天光略微晃了一下眼后,一条微凉的巾布便覆盖在了脸颊上,给她带来了半刻的舒适。

    仔细擦拭过还是有些发烫的脸后,朱槿坐在床头,扶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这一回,你睡了一整日……”他心疼的将怀中人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但并未将后半句说出。

    这日,她也唤了王玉臣数十遍。

    脑袋还有些发沉,王晚晴很是不适,侧过头将脸埋在了他的健硕的肩上,呢喃道:“有些饿了。”

    放在旁边的炉火上温着的肉粥便端在了朱槿手上,一勺一勺的仔细喂着。

    还未吃几口,王晚晴便吃不下了,朝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放下碗后,朱槿宽大的掌便覆上了她的额头。

    已然不烫了,不过还是很热。

    “哟!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帘幕外传来,王晚晴正在脑海中思索着与这声音匹配的人,可先她一步,那人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便蹿了过来。

    “醒了好,再服几剂药你这风寒便好了。不过月子里的病要调养这时间可长了去了!”

    老者身上是寻常人家会穿的复衣,不过内里装的棉絮多了些,整个人显得鼓鼓胀胀的,有些许滑稽。

    他倒是没这样觉得,直接将药碗递给了朱槿,自己则坐在床头的矮凳上,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叫你赶紧回去你还磨磨蹭蹭的,这不出事了吧……”

    “还好母女平安,要不你小子就是哭也没地方去哭。”

    “嘉禾这孩子很是健康,你俩不用担心,不过你这月子里受了这些磋磨,要养好身子可就难了……”

    他还是喜欢唠叨,一开口便没停了。

    待他说完后,碗里的汤药已然被王晚晴喝完了,连用来给她压下苦味的蜜饯都少了一半。

    在朱槿怀里蹭了几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后,王晚晴压下昏沉的头脑,缓声道:“我有一事想问。”

    王晚晴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但确信他已然将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了。可相较于其他,那困惑于心已久的问题才最为要紧。

    “您……是否见过我的母亲。”

    这问出口,老者忽的沉默了,只是看着面前人的那如画的眉目,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当初能猜到你身份也是因你与你母亲生得相似的缘故。”

    他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发现自己做不到。

    “我有一个徒弟……若是他没死的话,你或许得叫我一声‘师祖’……”

    虽接触不多,但王晚晴清楚他鲜少有这样感伤的时候,心中也随即沉了一下。

    “他叫季远泽,多年前曾与你母亲有婚约,我也因此见过她,只不过造化弄人……”

    他摇了摇头,颤着声音道:“先帝驾崩之时,只有他在场,于是那用药有误的由头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王晚晴埋在被子里的拳头略微收紧。

    她并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儿,先帝之死,显然并不简单。

    “当时季家因此陷入绝境,你母亲为保全他们便嫁入了王氏……”老者语气中略带哽咽。

    这些年了,他并非看不出那次设计王承安也参与其间,但他是王婉清的生父,且他没有证据。对子骂父,终究不义。

    “师祖。”

    王晚晴抬眸,轻声唤道。

    听见这声呼喊,老者忽的笑了,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些前尘往事终究是过去了。”

    他眼里多了几点泪光,看着面前的两人,笑道:“之前在那片小渚上,我不是提过那对同心结嘛……”

    老者从怀里摸出了那对还红艳艳的同心结,道:“多年前,我想在一对佳偶新婚之日送给他们,但是终究是造化弄人。”

    “现下,我想送给你们两个,还希望不要嫌弃。”老者虽说是笑着的,但眼眶却还是红了些许。

    “怎会,这是您的心意,我们会好好珍惜的。”王晚晴接过那艳红的同心结,紧紧的握在掌心。

    同心,同心。

    永结同心。

    虽所读诗书不多,但朱槿清楚其间寓意含义,握住王晚晴的手,郑重道:“必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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