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擦过妇人的脸颊在旁边的男人的手臂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汩汩的鲜血流淌下,像是一条飞溅的瀑布,暗红的颜色灼烫在了朱槿眼底,黝黑的眸子似带着几分历经病痛后的无力。

    后知后觉的,男人捂着自己带着血的手臂倒在了地上,扭着身子大叫起来。而原本站在旁边的妇人,也被吓得跌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朱槿将刀收入黑色的鞘中,目光如刃。

    妇人蹲在地上,依旧捂着脸,不敢看这个被自己抛弃了的孩子,只是絮絮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灰白的头发很是稀疏,手指枯槁,还带着污泥,泪水流经指缝后化作了一片浑浊。

    身体瘦弱且佝偻,已经丝毫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在他父亲的口中,他的母亲是这十里八乡中最美的女子,是他父亲连着请了十几个媒婆才求回来的妻子。

    朱槿眼里有片刻的破溃,无数因谎言而留下的对母亲的回忆成了幻影。

    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这是他和父亲在边疆时,父亲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对他说的话。

    或许,人总是会自欺欺人。

    这话父亲说多了,他信了。

    年复一年的,或许父亲也信了。

    每当提起她时,他从不怨恨,从不诋毁,只是念叨着,‘是我不好,若是我有些本事,能把她接来,她也不会……病逝了。’

    并非病逝,而是守不住。

    才一年的时间,就和丈夫的弟弟有了苟且。

    朱槿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一面,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卖身为奴。

    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然,我怕是会收不住刀。”

    他自嘲的扯起嘴角,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见这两人。

    淡淡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拉出了一条虚弱的影子。

    当年父亲选择了成全,而成全的结果是忘恩负义,连裹尸体的东西都不愿意施舍。

    而那他此刻的成全,是想要看见他们这对患难的鸳鸯到底会如何收场。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的抽抽搭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风一吹仿佛就要散了。

    可下一秒,那人吐出的话,让朱槿原本快要平息的心绪再次崩塌,“你还有个弟弟,可他是无辜的啊!你帮帮他吧!”

    话落,朱槿身边的气温似乎是低得可怕,那悬在腰间的刀被他紧攥着,手背上的青筋大张,狰狞得像是绞在犯人身上的枷锁。

    “你都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我凭什么认那个不是我父亲血脉的弟弟!”

    他大步的踏出了这块窒息的天地,若是再迟一秒他怕是会把这对狗男女连同那个野种一并给杀掉。

    原来她并非没有为人母的慈爱,只不过这慈爱并非是给他的罢了。

    七岁时那种无助感再次袭来,他仿佛还是那个将那根稻草插在自己头上的少年,而他脚边躺着的是已经破溃流脓得面目全非的父亲。

    无数细碎的雨丝从天上飘浮而下,浮在他脸上,带着湿冷的寒意。

    买下他的人是个富商,也是原皇后设在民间的爪牙。种下那东西折磨了他一年,而后是暗无天日的十几年。

    而他唯一的慰藉,他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了。

    朱槿呆愣的看着面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小丫头,她穿着直缀,头发束着男子的发髻,抓着剑柄,瞪着眼睛,从怀里将一份信件掏了出来丢在了他的脸上。

    那昏黄的信封上并未写字,里面的东西也未及往日的那般厚。

    丢下信后,小萍冷哼了一声,握着剑从这片逼仄的草棚中退了出去。

    周围发生的一切,朱槿都毫无知觉,指尖捏着那封薄了许多的信,有些无法呼吸。他小心的将其展开后,一字一字的仔细的读着,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为首的三字。

    ‘大傻瓜!’

    当王晚晴看见小萍送来的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不是说好要一起朝朝暮暮吗!不准食言!’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休想逃掉!’

    她应当是很生气吧。

    朱槿靠坐在一株被剥了树皮的枯树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比平日里凌乱了些许的字迹,似乎可以想象到她写下这些话时的模样,必定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接下来的话,朱槿觉得他的灵魂此刻都在颤栗。

    ‘你这大傻瓜,一点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当那封信里面的前几句话不是‘爱妻’开头时,王晚晴眉头就蹙了起来。

    在接下来那虽说是平铺直叙却掩盖不住的丝毫不淡定的语气里,王晚晴仿佛看见了一个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抛弃了所以就提前一步跑掉的小狗。

    字里行间明明都是不安,却又要故作轻松的在信里面说:‘无论何种结果,都是命数,无关其他。’

    哼,去他的命数。

    这么没安全感,那我就给你满满的。

    望着窗外的那株死而复生的栀子,王晚晴想到了很多事,关于他们之间的事。

    她抬手将那笔尖蘸着墨在那张白纸上,一字一句的郑重的写下:

    ‘夫君。’

    她第一次如此唤他之时,便是整颗心的托付。

    ‘此情,可越百年。此爱,可绝江河。’

    ‘日月为媒,山海为证。’

    ‘兹有王氏女,愿嫁朱槿为妻,贫富吉凶,病疾祸福,不改此心。’

    朱槿的手很抖,那片薄薄的纸张从他不稳得像是筛糠的指间落下,像是轻飘飘的落叶般落在地上,他从未如此慌乱过,想去伸手抓,却有一阵风来,卷起了地上的东西,悬在了他的脸前。

    他猛地伸手,而信被转了方向的风带着躲开了他的手。因着他的动作幅度过大,放在腿上的信封也被他弄到了地上。待到他捉住信件后,才抬手从地上捡起那信封。

    信封敞开的口子朝着地,落下了一件东西。

    一缕乌发被红绳绑着,尾稍随着风轻轻的晃动。

    当那缕发落入掌心后,朱槿才看清那信的最后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生当复来归,死愿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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