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将最后一件衣物晾好后,拿起木盆,往外走了几步将其中里留存的水尽数倒掉。

    山间吹来的清风很柔和,乍泄的天光之中彷如一条缥缈的青色的丝带。

    王晚晴朝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轻轻侧身,合目嗅着其中些许清甜的气息。

    是栀子的香味。

    五月份了啊。

    她轻轻地抚过还未有大动静的小腹,目光很是柔和。

    朱槿回身,是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心下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

    突然,王晚晴仿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朝厨房的方向跑去。

    老者和陈盛典今早天还蒙蒙亮时就出去采药了。

    给自己的安胎药还在火上,怕是要烧干了。

    可待她推开有些陈腐的木门后,这才发现火是熄灭的,而里头的药也倒在一旁的碗里。

    触及温度,是刚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至于是谁动的药,她心下已然知晓。

    瞧着那黑漆漆的汤药,王晚晴眸色微动,端起碗,皱着眉头,将其一饮而尽。

    “去市集看看吗?”

    朱槿倚在门框边,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市集?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碗。

    她倒是想去看看自己编制的竹篾值个多少。

    现下的收入主要源自朱槿弄的那些皮货,可山野中的野物能有多少呢……不能坐吃山空。

    多瞧瞧多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呢。

    王晚晴正欲开口,可面前人瞧着她忽明忽暗的眸色,抢在她之前道:“你我的婚约需要向其他爱嚼舌根的人宣告,还有缺了什么,需要添补的可一并买了。”

    朱槿瞳仁漆黑,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王晚晴身上。

    “市集并不算太远,现下日头也不算高。”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碗后,向他轻轻点头。

    去往集市的路上,和来时一样,王晚晴坐在青驴上,而男子牵着套绳。

    这头青驴很是有灵性,同样也提现在它有些挑剔的饮食上。草要吃带嫩芽的,最好是刚刚抽出来的那种。自然,带着甜味的根茎也是它的首选。

    这一路颠沛,老者完全没有喂它,全凭它自己主动觅食,竟然也没有掉肉。

    后面少年来了,它完全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

    陈盛典每天早上都会去寻找那些嫩绿嫩绿的叶子喂它,这毛色也是越发的好了。

    同时嘴也越发的挑了。

    如果有一天它自己把自己饿死了,她是不介意拿它炖汤的。

    王晚晴坐在驴背上这样胡思乱想着。

    这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嚎叫。

    朱槿紧紧握着套绳,侧头极其不满地瞪了一眼身后的青驴。青驴瞬时老实了,极其平稳地的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

    待他们到达集市上时,已经有些晚了,人也少了许多。这市集的规模本就小,只有为数不多的摊贩在此摆摊。现下越显得有些许冷清。

    由于街道狭小,青驴就搁在了那次雇佣的拖车的大叔家里,托付给他看顾一会儿。

    “糖葫芦!冰糖葫芦!”

    一个五十左右的白发老翁扛着一片从两人面前经过。

    朱槿叫住了他,一番交涉过后给了两枚铜钱拿了一串色泽莹润的糖葫芦,递给了王晚晴。

    “谢谢。”王晚晴接过他的好意。

    她并不喜欢甜食,平常自己买这些东西大多都进了小萍的肚子里。

    小萍……

    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还活着吗?

    你……还好吗?

    “我很好。”

    十四五岁的少女对面前倚靠在床头的白发苍苍的妇人轻声道,“林嬷嬷不用担心我。”

    快有三个月未见的妇人颤抖着手轻轻地抚过少女略有凹陷的脸颊,“小萍,你瘦了很多。”

    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少女,眸子里不再如以前那般澄澈,多了几分惫态。

    “我没有照护好姐姐。”

    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沿着她瘦了一圈的下颌滴在了地上。

    “怪不得你。”林嬷嬷低头,将手放在那块被自己缝在了被子里的图纹按了按。

    水患的地点变了……

    这是天意,是清儿她原本的劫难,躲不掉的……

    “有人……”

    少女极轻的尾音落地,刚刚还站在床头的人如一道清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立在檐角脊兽上的几只鸟雀被吓得惊起。

    “今日的守戒很是松散。”

    落地的帷幔被人从外撩起,露出一截紫蒲色的袍倨,再往上看去,则是保养得当的白腕和长指。

    挑开围帷幔的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除了常年执笔而落下的些许薄茧,那只手并不像是来自于一位年满四十的男子身上。

    “家主多虑了,老奴翻不起什么波浪。”林嬷嬷垂眸,她的面上并无任何异色。

    “是吗?”

    王承安落坐于床头的矮凳上,面上是极其平和的笑容。

    “那是谁设计放走了王婉清。”

    “老奴只是不愿见父女如此……”林嬷嬷脸的皮肉有些松弛,眼眶也有些凹陷,不过那双眼还是很是明亮。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继续骗我。”王承安把弄着绕在腕间的佛珠,冷冷地笑道:“王婉清身上流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血。”

    话音落地,林嬷嬷原本并无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惨白。

    “落霞县……你居然从十年前就开始筹谋了。”佛珠在他手中一颗一颗地拨弄着,眼角还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你说说,水患之后,户籍再录会不会找到那位姓马的女子……”

    “放过她吧!”

    林嬷嬷从床上扑了下来,近乎是哀嚎般拉住了他的衣角,“这些年她一直把你当做生身父亲般!”

    “就算她是我的骨血,我的抉择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王承安从容起身,被攥起的袍角随着他的动作从地上人手中脱落。

    “安儿!”

    满头银丝的妇人抱着欲要离去的人脚,近乎是将这一尘封了二十余载的称谓哭嚎了出来。

    “安儿,为娘求你了,求求你了,放过她吧!”

    王承安脚下滞住了。

    低头冷冷的瞧着扑在地上妇人。

    “你忘了,我是王家正室嫡出,并不是什么低贱的外室生的孩子。”

    骨节分明的手将那串佛珠缠在了腕上,冰得无丝毫温度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里慢慢升起。

    “此刻起,你若是再有半分逾矩,下一个死的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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