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廷尉府沉寂在灯火寥落之中。

    在书房内,廷尉正、左右监、左右平、廷尉史、奏谳掾、奏曹掾等资深官员都不在,只有廷尉尹齐和长水校尉韩说二人。

    尹齐语气平淡:“韩校尉,此事如何解释?”

    韩说神情凝重,抱剑施礼:“卑职无能,请大人治罪。”

    “是否无能,自有定论,”尹齐轻叹一声:“恐怕,就连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大人,请容卑职将这蟊贼捉拿归案之后,再来领罪!”

    “蟊贼而已,谁说的?”尹齐紧皱着眉头直视,目光中压抑着丝许责意,他用手指点了点案面:“下毒之人,可曾查到线索?”

    “线索断了,”韩说愧然低下头,不敢迎接廷尉大人的目光。

    “断了?”尹齐的表情却很平静。

    “卑职失察。”

    “厨房的伙计郑贵,失踪了?”

    “此贼,尸骨已被打捞出来。”

    “在何处打捞出来的?”

    “启禀大人,府外约三里处,有一个菜园,就在此处的池塘内。”

    “此人真是凶手么?”

    “确定无疑。”

    “两年前,郑贵这厮就已进入府内为奴,”尹齐眯缝着眼睛:“为人还算老实本份,手脚勤快,何以成为奸细?”

    “这厮藏得好深!”韩说冷哼一声。

    “府内焉能出此等奸细?务必严查其余人等,杜绝余孽!”

    “诺,卑职遵命!”

    “中毒之人是谁?”

    “此人名叫胡石,是个小铜匠,其实暗中从事不法勾当。”

    “甚么勾当?”

    “明为铜匠,暗里偷偷打铁,甚至私铸兵器。”

    “哦?如此说来,此人是挂羊头,卖狗肉矣!”尹齐冷笑一声:“按我大汉律法,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

    “然也,此人咎由自取,死不足惜。”韩说并不在意那傻大个儿,他在意的是那盗剑贼。

    “此人是如何混入梅花铁盟的?”

    “启禀大人,此人有个同门师弟,拜在钟离明的门下。”

    “此人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此人姓华名歌,来历不明。”

    “何谓来历不明?”

    “启禀大人,这个华歌既非江湖人士,亦无官府背景。”

    “是否出身农商?”

    “嗯……去年,他在铁心镇的药铺当伙计,不学无术,办事不力,遂入铜匠铺为学徒。”

    “既然此人不学无术,钟离明焉能收入门下?”

    “此人并非偷奸耍滑之徒,还算诚实,有点小聪明。”

    尹齐为官多年,最看不惯有点小聪明的后生,不谈也罢,他皱起眉毛:“焉知此人是否从塞外来的?焉知是否为匈奴派来的奸细?”

    韩说胸有成竹,语气肯定:“启禀大人,据钟离明禀告,此人从未走出秦川关中地界,更未到过塞外匈奴疆境。”

    “如此说来,此人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尹齐不无遗憾的摇头叹息:“可惜,为何还是出了家贼?”

    “大人,卫甲已死,埋葬在阳陵的磨盘岗。”

    “卫甲死则死尔,可惜又出了一个卫甲。”

    “其实,钟离明早就怀疑这个胡铜匠了。”

    “然也,怀疑是怀疑,”尹齐砸砸嘴:“祖传之宝器,终究被盗了,防不胜防也。”

    “是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韩说默然长吁一声。

    “韩校尉,依你之见,这盗剑贼是何许人也?”

    “大人,”韩说的表情严肃:“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绣衣使者的人,是么?”

    “大人,宁成老奸巨滑,欺人太甚!”

    “何足道哉?”

    “大人,宁成身为都尉,竟与盗剑贼寇相互策应,一明一暗。”

    “如何?”

    “绣衣使者持节巡督朝野上下,可先斩后奏,就连虎符亦可调用,真乃权势滔天,如今竟然为了区区一柄铁剑而……”

    “如何,鸡鸣狗盗,还是蛇鼠一窝?”尹齐哑然失笑,话锋一转:“莫非,你想要本官明日早朝参他一本不成?”

    “岂敢岂敢?”韩说的红脸更红了,哪里敢欣赏这种幽默?他低头抱剑:“卑职知罪,身为府内护卫统领,失职在先,请大人责罚。”

    “罢了罢了。”

    “可是,堂堂的廷尉府,岂能出此等荒谬之事?若不查明此案,我韩说提头来见!”

    “韩校尉,本官不要你的人头,”尹齐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脸上似笑非笑:“本官想要谁的人头,你当真不知?”

    “卑职明白!”

    “你……可有把握?”

    “这……卑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把握?”

    “卑职以性命担保!”

    “嗯,也罢,你先下去吧。”

    “诺,卑职告退。”韩说施礼欲离去,却突然若有所思的回头,他有个想法,忐忑不安的藏在心头。

    “有话直说。”尹齐翻阅着案上的竹简,瞟了韩说一眼,似乎早已看出他的心思。

    “大人,宝剑被盗之事,是否……”

    “如何?”

    “是否与一人有,有一些牵连?”

    “何人?”

    “贰师将军府的人。”

    “哦?”尹齐闻言,停下手中的竹简,翻眼侧视着韩说,眼神变得有点犀利,俄尔,淡然一笑:“你,是怕得罪谁了么?”

    “启禀大人,卑职依法办案,何惧之有?”韩说深知,说这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说出口了。

    “不怕就好,韩校尉果然勇壮。”尹齐就是欣赏这种直率,这正是他特意奏请皇上,借调韩说前来办案的原因。他慢慢地翻阅着竹简,沉吟片刻,语气稍微缓和一点:“以后,还是少惹那个李广利为好。”

    “诺,”韩说的眉头皱了皱:“大人,此案,若果真牵扯到贰师将军府,那么……”

    “随时禀告本官。”

    面对顶头上司模棱两可的答复,韩说反应也不慢:“卑职明白,暂勿打草惊蛇。”

    尹齐平静凝望窗外,语气淡然:“须知,李广利今非昔比,身为贰师将军,早已不是当年的纨绔子弟,连本官都让他三分。”

    “诺,卑职铭记大人的教诲。”话虽如此,韩说告退,走出书房时,脸上并无笑意,他当然知道廷尉大人的好意。

    莫非,李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吗?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深得皇上宠爱,当今皇上就是他的妹夫,堂堂的国舅之尊,虽说不能权倾朝野,但也是翻云覆雨的人物,其显赫的声威直逼当年的车骑将军卫青!

    夜半时分了,黄花她们早已回隔壁房间休息去了。

    华歌有点心力交瘁了,虽然他一番尽力抢救实为徒劳,但是还不死心,睡意全无,守侯在胡石身边发呆,感觉这种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铁武师徒也在旁边和衣而卧,同样睡不着,他们时而辗转反侧,时而沉默不语,呆呆的凝视着窗外。

    “师父,这个盗剑贼,究竟是何人?”古布感觉对手的点穴功夫非常奇怪。

    “身手如此了得,绝非寻常的游侠。”铁武自言自语。

    “那,会不会是官府的高手?”

    “不排除这种可能。”华歌说话就是不一样,闷声闷气的。

    小徒弟的贸然插话,让铁武有点诧异,古布赶紧问道:“师父,官府的高手,如此了得,不可不防啊。”

    铁武闻言,脸上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忧郁:“私闯廷尉府,除了绣衣使者,天下谁有如此胆量?宁成老贼生性残暴,阴险狡诈,对流星宝剑早已垂涎三尺。”

    古布颇为不满:“绣衣使者奉旨办案,而他们带圣旨来了么?”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他们办案的脾气谁不知道?”铁武冷笑着摇头。

    “先斩后奏,若是冤案呢?”

    “哼,哪里管什么冤案不冤案的?”

    “岂有此理,难怪人称绣衣使者。”

    “官府就是官府,你还没看清楚?”

    “哼,这些狗官,真是禽兽不如!”古布恨得咬牙切齿。

    “大师兄,你指望怎么样?”华歌觉得有点好笑,憋不住喷了一句:“指望那些绣衣使者们心慈手软,秉公执法,伸张正义吗?”

    这话吸引了师父和师兄的眼球,华歌照样直言不讳,还刻意打了个比喻:“比如说,蛇。”

    “甚么蛇?”古布的眼神,显然是嫌他的话太多了。

    “什么蛇都是一样的,既然是蛇,肯定就会咬人,甚至还有毒,”华歌并不回避这种眼神:“如果蛇没有毒,或者是毒蛇被拔掉了毒牙,那就成了什么?”

    铁武正色相问:“成了甚么?”

    华歌直言相告:“成了鳝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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