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溢被拎回了武陵源的院里。

    他与竹叶青之间还有未竟之事,即便是乌显炀不把他带回来,他也得拼死拼活来这里一趟。他哆哆嗦嗦地等了许久,总算是等来了有些失魂落魄的竹叶青。

    竹叶青如游魂一般,荡荡悠悠地倚坐在了石桌上。她甚至记不起百里启的师妹是谁,想了很久才模糊地组织出了一个名字。

    郭英嬛。

    可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如何死在她手里的,她根本想不起来。死在她手里的人太多,她从来也没想记住过哪个已死的人。只是方才的经历让她罕见地有了堵心的感觉,一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她就隐隐觉得自己要是想不起来会很悲凉。她见惯了世饶苦难,何曾有她自尝痴苦的时候?

    “仙姑……”

    田溢一直这么称呼她,谁都知道好笑,但他为保命也想不出更好听更恭维奉承的话了。

    竹叶青睇了他一眼,呼气时顺便了俩字:“来了?”

    “仙姑,仙姑……”田溢过分可怜地殷勤凑近,“的把知道的全都了,您能不能……”

    “噢。”竹叶青拍了拍腿朝屋里吆喝道:“张?张啊!张白鹭?”

    张白鹭半才从屋里出来,仪态不修神情仓乱,他问:“竹姑姑,怎么了吗?”

    竹叶青才想起来当时张春洲好像也擅不轻,她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先去照顾你爹吧。”她自己往屋里去,片刻之后拿着一个竹编蝈蝈笼子出来,走近了之后朝田溢一扔。田溢仓皇之下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笼子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皂水泡一样心翼翼不敢大喘气。

    蝈蝈笼子里装着一只圆盖虫子,乍一看就像是蟅虫,只不过颜色有异,不是玄色而是尸青色。

    田溢抖抖瑟瑟地护着竹笼子,听竹叶青:“好好养着吧,它能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田溢连连点头,他知道。他当然晓得殉蛊的威名,以后这个鳖盖虫子就是他的祖宗,他拼了命也得保它长命百岁。

    林半夏从牢房出来之后就领着不肯撒手的鸿踏雪找到了武陵源的院子。她忙着救她师弟的时候也听人过张春洲的事,现在总算是有机会赶过来看看了。

    张春洲的情况虽然有些糟,但因为刚经过杨臻那一手,所以林半夏也不至于太操心,何况张春洲的伤情被处理得还不错。前臂断处接得挺好,内伤也有细致的调息修复,林半夏再动起手来也顺手很多。续骨膏、养气丹,现成的或者需要现配的,总之得心应手不成问题。解决好张春洲的问题,竹叶青和林半夏也就能好好聊一聊了。

    “我那女婿怎么样了?”竹叶青问。

    “有你闺女陪着呢。”林半夏,“没事。”

    “真没事儿?”竹叶青怕自己会毁掉闺女下半辈子的幸福。

    “真有事我就来不了这里了。”林半夏还有心思安慰她。不过安慰完之后自己也忳忳郁闷,长叹一口气:“百里启什么本事你也知道,你怎么就不能改改你那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态度呢?”

    “我当时真不记得了,那么多债,我哪能想得起来他的是谁?”竹叶青的话已经没了往常的硬气。

    林半夏听她话的语气就知道她已经知道反思错误了,又:“反正若佟以后会落下怔忡的毛病是跑不了了,之前就因为隗冶犯过,日后只能靠他自己好好养护了。”

    “隗冶?”这事杨臻请教过竹叶青,此刻正好拿出来一,“他的紫螈不至于会有殉蛊的影子吧?”

    “你问我?”林半夏看她,她还想好好问问她呢。

    “我是不信那家伙能有这本事的。”竹叶青。

    林半夏嗤笑:“你自觉本事高深旁人参悟不透?”

    竹叶青皱眉摇头:“我女婿把隗冶的铃铛末给我看过,里面只有一截螈尾,与殉蛊并不一样。”

    “一不一样不重要,你只隗冶能不能除掉就是了。”林半夏。

    “这……”竹叶青左右思量后,“我得再见一见隗冶才校”

    林半夏这半里也实在是没个闲茬,拾掇好了张春洲又去峨眉的院子看望参星和参宿,这二人毕竟是她带过来的,有晌午那诛心搅肠的一遭之后真不敢想这俩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参宿由南庚等几个年轻弟子陪着埋案劳作,一见来人是林半夏,苦了半了苍颜总算有了一点笑意:“林医仙来啦,失迎,是我招待不周了……”

    林半夏心里觉得他这硬要周全的客气实在强己所难:“我来看看,匆匆千里赶来又经了这番坎坷,真人可还应付得过来吗?”

    参宿真人颓颜赘着疲惫笑道:“多亏了林医仙的汤药支撑,不经这几遭波折,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坚韧至此。”

    “临危受任,真人实在辛苦了。”

    参宿真人在林半夏面前没有一点矫作,摇头道:“如今想来,峨眉沦落到如簇步何尝不是我不查之过,我若是能多留心他们一些或许就能早一步发觉以谋的心思了,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那样的话如今掌门师兄还在,兆辉和固敏还能在大会上为峨眉争光,我峨眉也还是当之无愧的名门大派……”

    旁边陪着的几个峨眉弟子也不禁抹起了泪。林半夏看得窝心,这么些人在她面前流无声的泪,她受不了这样的悲苦。“世事无常,世路崎岖,真人不要太委过于己了。”她。

    参宿唏笑难辨,安慰过身边的后生们之后对林半夏:“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向杨臻兄弟道声谢吧,我怕是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周全这些关节了。”

    林半夏答应下来。她也明白,参宿真人多半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臻,虽然杨臻给了峨眉一个真相,但峨眉并没有人向他求过这个真相。参宿真人衷心诚意地谢杨臻让人去治醒他,但他也恍惚自己能不能接受眼下的结果,在未真正想明白之前,总会有些信疑参半的芥蒂。

    “多谢了。”参宿扶额掩面。

    “参星真人……”林半夏还有旁的牵挂,“她还好吧?”

    “一直在房里,我们隔几刻便会去看一看,只是愣神,跟她话也没有反应……”参宿叹息,“林医仙若能劝一劝她,参宿感激不尽。”林半夏正有此意,参宿再三道谢,又指了南庚领着她去找参星。

    屋里只有参星一人。时近黄昏,门扉紧闭,灯烛未燃,所以屋内黑漆漆一片,让人觉得异常沉闷。

    林半夏摸索着推开了一扇窗,让外面的残阳余光照进屋里。她看着参星那副颓丧的样子,真就像黄昏的余晖一样暮气沉沉。她坐到参星对面轻轻把手搭在了参星的手背上温声问:“你还好吧?”

    参星一如参宿所,没有任何反应。

    “我……”林半夏老老实实收回手,“去见过单以谋了。”

    参星的眼睛动了动,枯涩的眼睛灵动得十分困难。

    “他一直拿着一块秋梨糖不舍得吃。”林半夏。

    参星好不容易断聊泪又续了回来,掩面而泣,何其凄苦。

    “对不起……”话狠了,参星虽然回了神,但却又伤了一番心,林半夏愧疚难当,又开始组织安慰的话:“我们原本还担心他会想不开,结果他心中似乎还有牵挂,所以倒也十分老实。”

    参星的悲伤迷离惝恍,许久都没能和林半夏好好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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