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道旁边出现了一条小土路,坟行者迈步上了小土路。

    走上小土路,一路前行,前方似有光亮传来。

    当温言踏出来的那一刻,入眼便是几座荒坟,温言抬起头,向着前方望去,目光一凝。

    前方有一座青砖老院子,院墙上周围,堆着一个个陶罐,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座院子的后院外面。

    温言向前走了两步,向着侧面望去,土坡的一角,还有一个小土洞。

    这就是当年他生活了很久的地方,那个小土洞是一个狗窝,是一条流浪狗,被院子里的孩子们喂了几次,就在旁边安家了。

    那流浪狗生了一窝小狗,被院长拿出去卖了,第二年生小狗的时候,那条狗就自己跑到后面,挖了个土洞当窝,然后他们还给悄悄拉来了点枯枝落叶,给遮掩了一下。

    当然,这不是什么有爱心,纯粹是那条狗下的崽子虎头虎脑的,很容易卖掉,这里的人很喜欢这种狗当看家狗用,好养活,聪明,忠诚。

    他们那时候还惦记着,卖了之后,一半的钱买五花肉,给大家解解馋,一半的钱买便宜的板油,到时候熬成猪油,哪怕煮个面,稍稍放一点,都会很香,猪油渣也很好吃,这样性价比非常高。

    温言对这里太熟悉了,哪怕多年没回来过,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不是又走错地方了?”温言看了看一眼坟行者。

    坟行者都有些傻眼了,去的时候,走错了地方,回来的时候,也回错了地方。

    都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来没犯过这种错误。

    “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坟行者就要转头,重新进坟里的时候,温言拉住了他。

    “你不是说,不能走回头路么?”

    “出来了就算是走完路了,现在再走就是新的路。”

    “等等吧,站在这里别动,我认得这里,的确是到关中郡了,就是偏了点,应该是我的原因,不是你的错。”

    温言知道,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他的原因,八成是因为他刚才被勾起了思绪,导致坐标出现了点问题。

    他从山坡上下来,绕到正门,正门上没有字,没有门头,旁边也没有标牌。

    这里其实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福利院,早些年,就是一位老奶奶心肠好,收养了一个孩子,渐渐的,人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老奶奶说添双筷子的事,总不能让人饿死了。

    后来,那老奶奶过世,就成了他儿子接手了这事,成为了这里的院长。

    这里其实什么手续都不太合规,但十年前的时候,这里可不是什么经济好的地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温言推开门,进入其中,就看到一个少年,趴在宽板凳上,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正拿着皮带抽屁股。

    “不准私自藏钱,我养着你们有多不容易,伱们不知道吗?能打工了,还不赶紧把钱给院里,总想着吃独食。”

    少年抿着嘴,挨了抽也是一声不吭。

    温言认出来了,就是那位去小工地里打工,出意外去世的少年。

    那中年男人抽完少年,一抬头,看到温言,瞪着眼睛。

    “温言,还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偷偷去帮人抬棺材挖坟,赚了多少,赶紧拿出来。

    你不知道,要养你们有多花钱么,还有那臭不要脸的,往我们院子门口放小孩。

    就赌我不敢不管,任由那孩子冻死是吧。”

    温言只觉眼前一花,他也趴在了宽板凳上。

    他叹了口气,脑海中仿佛有一轮旭日,骤然绽放出光华。

    恐怖的阳气,化作微光,缓缓的向着周围扩散开。

    他站起身,那抽在他身上的皮带,被反弹了回去。

    他看着有些震惊的中年男人,仔细打量了片刻,长叹一声。

    “这些年我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都挺复杂的。

    我后来想明白了,一码归一码。

    这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想法也不是一直不变的。

    你本来的确可以不管的,毕竟不是你的义务。

    你的确是没让这群没自理能力的孩子饿死,也的确不容易。

    这点,我是得记你的好。

    但是你让大孩子去打工,你把钱全拿走,然后还不停的揍我们。

    我后来才差不多想明白,你是渐渐走歪了。

    支撑不住了,又发现大家赚到的钱,都到你手里,也的确更容易,你就走歪了路。

    这点我也记你的赖。

    如今,好也罢,赖也罢,都已经过去了。

    人不能活在过去,一直跟自己内耗。

    我不是跟你和解,我要跟我自己和解了。”

    看着落下的皮带,往日里的恐惧,浮上心头,温言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那皮带,被阳气弹开。

    等到皮带再次抽来的时候,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皮带,轻轻一拉,就将对方拉到了他身前,一只手就将对方举了起来。

    他的眼里,开始浮现出一丝怒气。

    “我知道,就是我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这根刺,才让我出现在这里的。

    我先谢谢你,能让我看明白这件事,看明白了我内心深处的纠结。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利用我心里的这根刺的?”

    烈烈阳气奔涌而出,忽的一声,便被他心中的愤怒点燃,化作了火焰,笼罩他全身。

    被他拎起来的中年男人,顿时惨叫了起来。

    这时候,温言才看到,天敌职业的提示,其实早就出现了。

    “问心鬼。”

    “无尽冥途路上,以人鬼心智为食的异种,它会挖掘出其他智慧生灵内心深处的脆弱点,以此为基点,一点一点吞噬目标的心智。

    被问心之人,会陷入到自己构建出的幻境里,难以挣脱,或者,不愿意挣脱。”

    “临时能力:无。”

    温言看了看那个“无”,顿时笑了起来。

    他现在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个无,这代表着,他自身的力量,自身的能力,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火焰顺着温言的手臂灼烧,将对方点燃。

    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虚幻,渐渐化作一副包裹在周围的画布,随着烈火灼烧,画布被烧毁,终于露出了下面真实的环境。

    他还在那条阴气浓郁的大路上。

    只是眼前多出来一个大腹便便,两只眼睛就占据了半个脑袋大的奇特鬼物。

    那鬼物被他一手捏着舌头,一手捏着脖子,举到半空中,饱含怒意的阳气,已经化作火焰,将其点燃。

    激烈的阳气与周围的阴气激烈的碰撞,就像是在水中燃起了火焰,却怎么都不会被浇灭。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坟行者看着周围的变化,脸色都变得又青又白。

    他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中招的。

    果然,不熟悉的路,就是容易出问题。

    他之前就觉得这条布满阴魂的路,有些不对劲,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路。

    幸亏刚才温言拦住了他,没让他走回头路,不然的话,他都不知道会触发什么东西了。

    此刻感受着温言身上的阳气,让他感觉有些难受,他也没动,能感受到这些,起码证明的确回来了。

    “不可能!没人能看穿我。”问心鬼还在嘶吼。

    温言也不说话,不回答,只是激发阳气,靠着自身阳气,硬生生将其渐渐烧成了虚无,魂飞魄散。

    他的掌中,只剩下一块一寸长的鬼骨。

    以阳气冲刷燃烧了半晌,鬼骨都再无变化之后,他才将其收了起来。

    他练烈阳拳到第二阶段也有一些天了,其实还远没有到能将阳气凝聚出火焰形态的时候,这一次被激怒了,却意外凝聚了出来。

    他渐渐收敛了阳气,喊了一声。

    “继续带路吧,这次应该没什么东西了。”

    坟行者连忙追了上来,越过了温言,在前面继续带路。

    温言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继续前进。

    他开始的时候,的确没看出来。

    对方影响到的,就是他的五感,他的思维,连天敌职业给的提示,也没看到,因为那幻象,都是来自于他自己,自己屏蔽了自己可以看到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到了。

    他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从荒坟里走出来,烈阳衍生出的被动效果,依然还保持着原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无日行走的效果,是根本不受他主观意志控制的,而目前为止,温言只在两个地方,激发过这个效果。

    阴魂国度和老赵家下面的这条路。

    若是真走出了荒坟,回到了现世,无论外面是什么地方,哪怕是个域,也肯定不算是正常情况下,不能以肉身前往的地方。

    真相就只有一个了,他压根就没出来,还在那条路上。

    此刻看着周围一大群早就失去意识的阴魂,温言琢磨着,这些阴魂到底是意识被磨灭了?还是他们的心智被这里的问心鬼猎食了?

    可能都有吧。

    这次前行了没多远,前方就出现了岔路口。

    这一次,坟行者谨慎了一点。

    “小哥,你抓住我的锄头。”

    一路顺着小路走出来,从一座荒坟里钻出来的时候,坟行者看向不远处的建筑,看到建筑门口,守着的两个纸人,顿时长出一口气。

    “还好,这次没出错。”

    温言跟着走出来,一路到了大宅院门口,尚未看到人,就先听到了朱王爷爽朗的大笑声。

    几秒钟之后,才看到朱王爷龙行虎步,大步行来。

    “哈哈哈,小温啊,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挺独特的?”

    一旁的坟行者有些紧张,温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这次的确是难得的体验,谢谢你了,回头请你一顿上好的香烛。”

    温言大步走上前,迎上了朱王爷。

    “体验特别独特,朱王爷,我这习惯了捷径,以后可就没法再老老实实坐车坐飞机了啊。”

    “你有事尽管开口,只要闲着,随叫随到。”

    “得嘞,就等您这句话了。”

    朱王爷热情的拉着温言的手臂往里面走。

    这里全部是阿飘,温言都得收敛了阳气,不然怕误伤了谁。

    一路进到里面,一群阿飘正在喝酒,每个桌子上的每道菜上,也都插着一支香,进到里面,他却闻不到什么香烛的味道。

    朱王爷拉着温言坐下,二话不说,就先塞给温言一个酒壶。

    “来的正好,先陪我喝两杯,上次就想找你喝一顿的,但是当时实在是不太合适,现在好了,你来到我这,那咱们就多喝两杯。”

    温言笑了笑,也不拒绝,自斟自饮,敬了朱王爷三杯。

    这酒喝完了,朱王爷就拉着他,给他介绍宾客。

    “诸位,这位就是我之前认识的小兄弟,扶余山的高足,温言。”

    温言客气的给众阿飘见礼。

    朱王爷拉着他到其中一个面若冠玉,很有古装美男子风的阿飘面前。

    “这位是沈子俊,来自丰都,跟你一样,好好个美男子,非要去钻荒坟体验一下,就早了几天来了。”

    温言举杯敬酒,而沈子俊也很客气,夸了两句一表人才,进来听了不少扶余山的传闻。

    然后到另外一个皮肤焦黑的老鬼面前,朱王爷笑道。

    “这位是贺兰山的老鬼季博英,你这次倒是来的正巧,以前我请这老鬼来看戏,他都不来,今天正好过来转了转。”

    皮肤焦黑的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带着点阴恻恻的味道。

    “三山五岳的高足,倒是难得一见,来,老鬼我先敬你一杯。”

    老鬼端起一杯酒,递给温言,那酒水里阴气森森,酒杯上都开始冒寒气了。

    朱王爷虽然还在笑,但那笑容里,就多了点戾气了。

    温言笑呵呵的走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感受着腹中阴寒,他反而感觉到舒坦了许多,都没有用烈阳激发阳气。

    他摸了摸肚子,缓缓打了个酒嗝,一缕淡淡的阴气飞出。

    “多谢这位前辈,这些日子,我还在发愁,火气太旺,阳气太盛,该怎么压制下。

    没想到,前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我的问题。

    现在终于舒坦点了……”

    听到温言的话,再看温言的表现,周围顿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出声叫好。

    温言左手握着酒杯,右手倒酒,左手的中指毫不掩饰的在酒杯里涮了涮,右手倒出来的酒,泛着火红色,如同灼热的岩浆,散发出烈烈阳气。

    斟好了酒,温言双手举着酒杯,递给老鬼。

    “来,前辈,请务必容晚辈敬你一杯。”

    老鬼看着那酒,沉默了一下。

    年轻人下手可真够黑的啊。

    但现在,他要是不喝,那就是服软了。

    老鬼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水下肚之后,就明白这又是毒又是阳气的酒,到底有多大威力了。

    他面色微微一变,伸出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肚皮上。

    还是低估了,里面的是尸毒,而且估计是绿毛伏尸的毒,阳气也远超他的预期。

    只是几个呼吸,就见他的肚子被硬生生的蚀穿出一个个洞口,眼看鬼体就要被腐蚀灼烧坏。

    朱王爷就在旁边眉开眼笑,乐呵呵的看热闹,一点帮一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温言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对方肩膀上。

    对方体内的尸毒,渐渐消散,连阳气都渐渐消散。

    温言面带诚恳,拱了拱手。

    “季前辈,我们可是第一次见,自然不会是你我有什么误会,那可是往日里,跟扶余山有什么误会?不如说说,晚辈试着给化解一下。”

    季博英看着温言,微微一怔,没料到温言竟然会帮他化解,还说出这种话。

    一旁的朱王爷,撇了撇嘴。

    “能有什么误会,就是以前被扶余山的人揍过呗,现在反而当着我的面,来欺负个小辈,臭不要脸。”

    季博英被骂了,再看着自己腹部,被腐蚀灼烧穿的洞口,已经开始恢复,再看看温言一脸真诚,他叹了口气,拱了拱手。

    “朱王爷说得对,是我心胸狭隘了,当年被扶余山的十六祖打伤,那也是我技不如人。

    着实不应该以大欺小,欺负一个后辈。

    哎,告辞了。”

    温言眼睛一亮,好家伙,还是一个积年老鬼,当年竟然没有消散,那一定实力挺强的,现在才能复苏吧。

    难怪这一手阴寒酒,做的特别够劲,一般的阿飘可没这本事。

    温言连忙拉住季博英。

    “季前辈,这是什么话,不用急着走啊,有误会说开了不就没事了么?

    我是真得谢谢前辈,我这些天苦恼了许久,就想找点大阴大寒之物压压。

    火气太旺,阳气太盛,我是真的很难受。

    前辈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帮晚辈?”

    别说季博英没搞清楚这种展开,朱王爷都被逗笑了,他都有些搞不清楚温言这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温言后退一步,放开了收敛的阳气,身上便仿佛快要燃起火焰。

    他一放即收,然后就拉着季博英,生怕季博英走了。

    “哈哈哈哈……”朱王爷看着季博英从一脸懵逼,到面色变幻,乐得直拍大腿。

    最后季博英面对温言那满是期待的真诚眼神,苦笑一声,有些无力的重新坐下。

    “你可真不像是扶余山的人……”

    “前辈……”温言斟好了酒,一脸期待的看着季博英。

    季博英满心复杂的无力感,最后只能伸出一指,在酒杯上一点,顿时,那杯酒里便有森寒之气不断溢出。

    温言一饮而尽,一脸满足。

    八师叔祖给的那盒鸡汤,早就喝完了,他这几天是真的有点难受,嗑药嗑太猛了,都开始减少每天嗑药数量了。

    现在终于感觉舒服了。

    一旁的季博英看的真切,现在他是真确定了,温言是说的竟然是真心话。

    他自嘲一笑,自己都觉得这么多年了,心胸还不如个晚辈。

    罢了罢了,扶余山的十六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当年那点破事,其实的确没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扶余山那群整天带着个大僵惹是生非的家伙,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还收了这么个弟子。

    真是,时代变了。

    季博英自斟自饮了一杯,一杯酒下肚,摇了摇头,要是扶余山十六祖在,那以后再说道说道,至于十六祖的晚辈,算了吧,他自己都觉得,要是为难这晚辈,就真的一点气量都不要了。

    朱王爷八成能指望着这个笑话笑一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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