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手术室前,她手里紧紧攥着这块玉,应该对她很重要。”监护医生跟他描述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情景,“当时护士试着掰开她的手指,没能成功,打完麻醉才拿出来。”

    自封袋里装着一枚白玉手把件儿和一条金色的手链。

    手把件儿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雄狮,因为是闭眼沉睡的状态,看起来威风凛凛却又不那么凶残,甚至有几分温顺。

    清透的玉石上沾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几乎是一瞬间,裴澈脑海里浮现出事故发生的那一刻,小念在极度惊慌恐惧中将它握在手里的画面,心中不由一痛。

    那条金色的手链缀着一个小吊坠,锁头的样式,非常精致漂亮。裴澈看了一眼,收起东西装进口袋里。

    “谢谢医生。”

    裴澈抬起眼眸,朝年过四十的监护医生颔首。

    “不用谢。”监护医生看出他很在乎沈嘉念,宽慰道,“病人清醒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她的身体各项数据都没问题,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嗯。”裴澈嘴角露出一丝淡笑。

    跟上次一样,裴澈套上隔离装备,进到重症监护室里。

    小念也跟他上次过来看她的时候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眸轻轻闭合,睫毛纤长浓密,微微上翘,像极了玩闹一整天回家后倒头酣睡的孩童。

    裴澈弯腰靠近她,手上戴着防护手套,小心翼翼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手背,用气声轻柔地跟她讲话:“小念,我是阿澈,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管你醒来后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不会再惹你伤心难过,也不会再让你为难。”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染上颤意。

    说好了要情绪稳定,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面对她时,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从前也是如此,自从知道沈家出事的原因,再见到小念,他不管不顾,一股脑把所有的情绪都倒给她,求她原谅,希望她能重新接受自己,不惜拿命去赎罪,殊不知,那样做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裴澈仰起头,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忍住落泪的冲动,等他稍微平复好情绪,再低下头,看到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如同被雨水打湿了的蝴蝶,试图扑扇翅膀重新飞起来。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澈屏了屏呼吸,声音越发地轻,唤她的名字:“小念,小念,你醒了吗?”

    等了五秒、十秒,或许更久,裴澈也不确定,视线里,抖动的睫毛缓缓张开,露出一双迷蒙的瞳眸,里面有淡淡的光影闪烁,却好似让人看到太阳跳跃出地平线的那一霎,充满生的希望。

    裴澈惊喜又激动,完全不能自已,想去叫医生,又怕惊扰到刚醒来的人,一时愣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俯身离她更近,轻声问:“小念,能看到我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躺在病床上的沈嘉念转动眼珠,视线落在他脸上,定定地看了会儿,想要抬手,却发现这个动作做起来有点困难,轻抿的嘴唇里溢出一声“嗯”。

    很轻的声音,仿佛花瓣从枝头掉落,但裴澈还是听到了,眼前迅速起了雾,口罩下的唇角却止不住上扬。

    喜极而泣,大抵就是如此。

    沈嘉念尝试着张嘴说话,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两个字艰涩地吐出来:“阿……澈。”

    不记得有多久没听到她这么叫自己,裴澈整个人怔住。

    但他很快回神,握住她平放在病床边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手套,能感受到她与正常人无异的体温。

    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情了,他这一刻真切地这么认为。

    “想跟我说什么?”

    裴澈温暖的目光深深注视着她,虽然他下半张脸蒙在口罩里看不见,但他的神情沈嘉念能想象到,定然是欣喜的。

    因为他的眼里有喜悦的泪光。

    同时,她还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被白色纱布包裹的脸和颈部……忽然有些惊慌。

    裴澈注意到旁边连接着她身体的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在加快,脸色骤变,忙不迭出声安抚她:“别着急,说不出来没关系,我在这里,咱们慢慢来。”

    他握住的那只小手稍稍动了下,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挠他的掌心,而后,他看到她嘴巴在动,不由得侧过耳朵倾听。

    几个短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我……怎么……”

    裴澈听清了她说的几个字,拼凑出她想表达的意思,转过头来,与她的目光相对,温柔耐心地说:“不记得了吗?你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不要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完全康复,也不要害怕,医生说你会好的。”

    他语速很慢,确保她能够听懂。

    出车祸了?

    沈嘉念努力回忆,对此没有任何印象,看着他的眼眸里是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

    裴澈察觉情况不对,没有再耽搁,去叫了主治医生过来。

    主治医生身边跟着一位助手,对沈嘉念进行一番基础的身体检查,然后询问她一些常规问题。

    不需要她回答得太详细,简单一两个字应答就行。

    整个流程下来,主治医生也发现了问题,病人知道自己叫沈嘉念,也认得旁边的男人,能准确说出他的名字,包括家里有几口人,分别是谁,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出车祸的,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来江城,她以为自己身在北城。

    医生不敢提怀孕的事,她的孩子没了,身体尚虚弱,不能受刺激。

    沈嘉念回答了几个问题,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心率持续飙升。

    主治医生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温和,缓解她的焦虑和不安:“别紧张,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安心躺着休养,慢慢就好了。”

    或许是医生的话让人安心,也或许是精力不济,没多久,沈嘉念就睡了过去。

    主治医生给裴澈递了个眼神,两人从重症监护室出去,到办公室里详谈:“我的建议是等她转到普通病房后再做个详细的脑部检查,根据监测的各项数据来看,她的身体其他方面没有问题。这种忘记一些事的情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理作用,比如创伤后应激后遗症,是大脑对自我的保护,强制性删除了一段记忆,可能过段时间就想起来了,也可能永远想不起来。目前还不确定她忘记了多久的事情,作为家属,后续可以多关注这方面,有问题及时跟我说。”

    裴澈大致听明白了,眉心紧锁:“她失忆了?”

    “可以这么说。”主治医生见他神情凝重,出言宽解,“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我之前接诊过一个病人,四十岁左右,也是车祸导致头部创伤,跟沈嘉念的情况一样,醒来后不记得车祸当天的情景,但也仅仅是当天的事情不记得,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

    真实的病例摆在眼前,裴澈听了,心里好受了些,又咨询了医生一些问题,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急着离开医院,站在走廊上,两只手扶着栏杆,隔着玻璃望向楼下花园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及家属。

    有个小男孩坐在轮椅里,一只裤管空荡荡,妈妈推着他进去,爬坡的时候,为了让妈妈省点力气,小男孩两只手握着车轮往前使力。

    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不知得了什么病,头戴红色针织帽,被同样年迈的老头搀扶着蹒跚前行。两人挨着脑袋说了什么,不见病中的悲伤颓然,脸上似有笑意。

    裴澈深呼吸,心境慢慢敞开。

    是他把小念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容貌毁损、失去记忆又算得了什么,比起她还活着这个事实,其他的都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开玩笑,后面会有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情节。

    等傅大把人绑回身边——

    嘉念:大哥你谁啊?不是,你有病吧……放我离开!我要报警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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