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司。”

    众人看到他从床上起来,都围拢过来。

    赵骏只是直起腰,身体倚靠在床头,双眼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曹修知道今天的事情可能对他冲击很大,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知司,人全抓了,杀了二十三个反抗的,其余一个没跑。”

    “受害者呢?”

    赵骏并不太关心那些无忧洞的人,当场死亡是他们最好的解脱。

    “已经妥善安置了。”

    曹修回答道:“有三十一人,皇城司没那么多衙署,我找了一个朋友借他家的宅院先行安置,派了人看守。”

    “请了大夫吗?”

    “请了。”

    “瓶儿能救吗?”

    “救不了。”

    “为什么?”

    “她是自幼被养在瓶子里,瓶子下面有个开关能够排泄,身体都已经蜷缩,极为脆弱,如果强行打开瓶子,她可能会死。”

    “这样吗?”

    赵骏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后说道:“那什么婆婆呢?”

    曹修道:“无忧洞专门有一批婆子,但这些人都是白天活动,要么去拐人家闺女,要么去做媒婆,牙婆一类行当,干的是牵头搭线的买卖,都住在外面,已经让卫队去抓了。”

    “嗯。”

    赵骏只是应了一下,似乎还是没回过神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内侍省首领大太监王守忠。

    王守忠见到赵骏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不迭低眉顺目地走过来,说道:“小郎,怎么样了?官家得知小郎晕厥,很是担忧,派了御医过来。”

    “没事。”

    赵骏摆摆手,忽然就觉得人生真是没什么意思,对王守忠道:“你把该禀报的就禀报给官家吧,我准备动手杀一些人,那个宗女的事情我会把廖昱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他不说,他的手下也会说的。”

    “是。”

    王守忠其实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便低下头默然离开。

    赵骏从床上起来,点点头道:“走吧。”

    “小郎。”

    狄青这个铁汉子此刻依旧是满怀着愤恨,说道:“若是剿灭无忧洞,请小郎一定要让我去。”

    “嗯,放心。”

    赵骏勉强笑了一下道:“无忧洞的事情我之后会处理,先把地面上的脏东西清剿干净,再开始对付地下。”

    他虽然气愤到了极致,却没有失去理智。

    这次剿灭的只是无忧洞外围的一个分会,据察子报告,无忧洞人员数千,有足足二十多个分会,势力庞大,且占据了纵横交错的地下水道,极难清剿。

    历史上范仲淹、包拯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对无忧洞、鬼樊楼等势力发动围攻,但每次杀进去都被挡了回来,根本无法清除。

    一直到元朝靠着蒙古人强行灌水,把整个地下城给淹没了,这才彻底将无忧洞和鬼樊楼给覆灭。

    从这里就能看出要想对付这个毒瘤,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难题,除了皇城司以外,还必须联合开封府、大理寺,甚至禁军的力量才有可能彻底实现。

    但如今开封府和大理寺可能会变成掣肘,所以赵骏就必须把这些拖后腿的东西清理干净,否则一旦这些人给下面的老鼠们通风报信,告诉对方皇城司的行动,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开封府本身就是无忧洞和鬼樊楼等地下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跟上家,这些人在明面上反倒好对付,手中也掌握着他们的罪行,不先处理他们处理谁?

    “召集皇城司禁卫队!”

    “知司,请让我回殿前司御龙直驻地调遣兵马!”

    “去吧,按照原定计划,拿人,抄家,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此时都在开封府衙。”

    “包围开封府。”

    “是!”

    曹修狄青等人一一应命。

    赵骏亲自带队,出了清泰街,一队队皇城司禁卫军出现在了他身后。

    开封府的力量其实不弱,包括开封、祥符两个赤县,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等衙役也有数千人,加上皇城司以及大理寺,共同维护汴梁治安。

    只不过以前的皇城司只有巡查权,遇到了案子同样得报开封府和大理寺,所以只能算协助而不是主导。

    但如今皇城司加强了权限之后,渐渐取代了开封府的作用,大量的禁卫军开始在街上巡逻,开封府原本积压的案子也慢慢移交到了皇城司,颇有点取而代之的意味。

    随着赵骏一声令下,全城的皇城司禁卫军全都开动,全副武装,带上了弓弩、刀具、铠甲、梯子,有都头各自带百人,分为十余队,奔袭刘远志、马宜、高定一、廖昱等人的家中,其余两千多人,直接冲向了开封府衙。

    开封府衙离清泰街其实不远,就位于皇朝西南角的尚书省内,最开始是在浚仪桥街西北,处于汴河以南,旁边就是御史台。由于赵光义做过开封府尹,他当皇帝后就把开封府移到了尚书省里。

    尚书省被分权后基本就只剩下个空壳子,这里占地三百多亩,面积极大,建筑繁多,外围俨然一座小城池。

    里间以府门、仪门、正厅、议事厅、梅花堂为中轴线,辅以左右两厅,天庆观、明礼院、潜龙宫、清心楼、牢狱、英武楼、寅宾馆等五十余座大小殿堂、楼宇,构筑了这个浩大的机构。

    赵骏来过几次开封府,每次都被这里的建筑给惊住,相比起他那皇城司衙署,人家就像是巍峨宫殿,自己那边仿佛一个破旧的茅草屋。

    两千多名皇城司禁卫军浩浩荡荡杀奔西角楼街,宽阔的街道此刻随着禁军的到来乱作一团。

    街面上摆摊的,逛街的,串巷的,卖货的,犹如避瘟神一样躲开,等到禁卫军们离开之后,街面上已是一片狼藉,人们纷纷好奇皇城司这是又发什么疯,有不少人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很快等到了西角楼街的时候,皇城司后面就已经跟了近万围观的汴梁市民,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此刻开封府衙前,偌大衙门敞开着,门口排着长龙,汴梁百姓要想报官,就必须要在门口登记,登记之后开封府不会马上干活,而是看你花多少钱,使多少银子。

    虽然开封府最近把案子都往皇城司头上推,但毕竟开封府在汴梁权重已久,百姓只知开封府而不知皇城司,因此还是有大量百姓来报官。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门口的衙役们百无聊赖做着登记,顺便找百姓要钱的功夫,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开封府衙门口。

    一个开封府快班班头火急火燎地从马上跳下来,冲着衙门口大喊。

    衙门口有个负责登记的府界公事翻着白眼说道:“瞎嚷嚷什么,大白天的,又出什么事了?”

    班头连滚带爬冲到台阶上,指着后方焦急道:“皇城司禁卫军朝咱们衙门来了。”

    “哦?”

    那府界公事先是纳闷,然后说道:“他们兴许只是路过的吧。”

    西角楼街位于皇朝的西南角,连接着城西与城南,如果皇城司的人要去城南的话,确实要从这里路过。

    但问题是皇城司衙署位置在城东,听说皇城司知司赵骏住在城西,难道皇城司先从城东召集人手,再从城西前往城南,这会不会太绕了点?

    府界公事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宽阔的街道上就已经传来“咚咚咚咚”的脚步声音,随后大批皇城司的禁卫军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先去报告给府尹吧。”

    有人说道。

    “去。”

    府界公事警惕地看向外面的皇城司禁军。

    他没有下令关闭开封府门,是因为大宋立国七十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冲击开封府的。

    要知道太宗可是做过开封府尹,因此开封府在北宋一朝都有特殊的地位。

    此刻开封府外排队报官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离得稍微远一些,一个个翘首观望。

    赵骏越众而出,走到了前面,他举起了手中的令牌,对身后的人道:“开封府藏污纳垢,皇城司奉命捉拿要犯,知道自己该拿哪些人吗?”

    “知道!”

    身后的几名指挥使高声大喊。

    赵骏冷声道:“冲进去,敢阻拦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曹修拔出了腰间的刀,怒喝道:“冲进去,敢阻拦者,杀无赦!”

    “杀!”

    皇城司禁军属于调拨下来的军队,爆发出惊天杀意,一头往开封府府门冲杀而去。

    门口的衙役门这才意识到皇城司来真的了,联想到前日李德文被抓,有衙役被射杀的事情,顿时惊慌不已,纷纷往府门内跑去。

    那府界公事还想关闭大门,但为时已晚,为了这次突袭,赵骏甚至让士兵们准备了梯子,就是为了攻破开封府衙。

    顷刻间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开封府,进入府门就是偌大的广场,左右亭台、楼阁不计其数,还有人工湖泊,参天大树随处可见,各府厅以及正堂衙署就在这些风景秀丽之间。

    赵骏在来前早就做好了部署,他要抓的人都目标明确,开封府有一个府尹,两个通判,三个判官,五个推官以及十二个府院参军。

    有一个判官要抓,三个推官要抓,八个府院参军。

    其余大大小小的诸曹、军巡使、左右公厢事、左右勾当、提点、府界公事,加起来得有一二百人。

    这还只是开封府当官的,下面那些为非作歹的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等衙役至少也有个一千多,可惜现在暂时先抓阎王,小鬼之后再处理。

    士兵们一头闯入开封府衙内,四处抓人,很快惊动了在后院的开封府尹丁度。

    “府君,不好了,府君。”

    廖昱正在右厅办公,听到外面的吵闹出去看了一眼,见到如狼似虎的皇城司军队,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往后院跑。

    丁度正在后院看书,这人最喜欢的就是看书,管的事比较少,见到廖昱与十多名诸曹、厢事、提点、勾当跑过来,顿时不悦道:“发生了何事毛毛躁躁的,在开封府内如此惊慌失措,真是有辱斯文!”

    “府君,皇城司的人打进来了。”

    廖昱给赵骏扣了个大帽子道:“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什么?”

    丁度大惊,然后起身甩袖道:“老夫给了范希文一个颜面,听了他的话让老夫等几天再做计较,没想到赵骏这厮如此猖狂,尔等随我出去看看。”

    说罢气冲冲向着前院而去。

    此刻皇城司已经包围了整个开封府,刘远志、马宜、高定一,以及范仲淹时期,跟韩远勾结一起沆瀣一气的那名判官也抓住了。

    按理来说判官基本都是进士出身,属于流官,顶多当个一两年就会外放到地方做知州,不太会参与这脏事。

    但架不住韩远给的多啊,那判官自己没动手干坏事,韩远却拉他入伙,贿赂了他十几万贯,以至于范仲淹在弹劾韩远的时候,那名判官上书包庇,让范仲淹深恨之,抓到了韩远贿赂的证据。

    当丁度到前衙的时候,里面站满了皇城司的士兵,大小官吏抓了一百多个,剩余的几十人基本都不在开封府里,而是在外面值班,赵骏已经另外派人去抓了。

    前衙内一片哀嚎,刘远志马宜高定一等人被抓后,押到赵骏面前,各种污言秽语一通谩骂,被赵骏的左右司卫打得满嘴是血。

    见到这场景,丁度大怒,冲进来呵斥道:“谁是赵骏!”

    “我是!”

    赵骏扭过头,目光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丁度喝道:“赵骏,你前日抓了李德文,老夫看在范希文面上没有去皇城司要人,今日竟敢闯入开封府,伱是要造反不成?”

    “呵呵。”

    赵骏也懒得跟这蠢货废话,从旁边皇城司提点王赫的怀里拿出一叠公文,扔在丁度的脸上,喝道:“你这个蠢官,这是李德文多年来贪污受贿,残害百姓的罪证。”

    丁度感觉受到了侮辱,大怒道:“纵使如此,也该由我开封府和大理寺审判,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赵骏又扔出一堆公文甩在他脸上:“这是刘远志多年来残害百姓的罪证。”

    “这是马宜多年来残害百姓的罪证。”

    “这是高定一多年来残害百姓的罪证。”

    “这是.”

    赵骏一口气扔了十多份公文甩在丁度脸上,怒斥道:“你知道他们勾结无忧洞的人怎么残害百姓的吗?”

    “老子在街上巡街,无忧洞的人拐孩子,老子把人抓住,将犯人交给你们开封府的衙役,没两日那些无忧洞的人就敢到街上来报复我!”

    “他们把孩子手脚打断,逼他们上街乞讨。开封府的衙役管过?”

    “他们把孩子打得遍体鳞伤,再用开水浇灌伤口,然后沾上蛇皮与猴毛,制作人蛇和人猴在街上杂耍卖艺,你开封府的衙役管过?”

    “他们把女子掳走,逼他们为娼,你们开封府的衙役不仅不管,还亲自上门去做他们的生意呢。”

    “你知道他们把女孩做出什么人吗?他们把人的四肢砍掉,把女孩放到一个两尺高的瓶子里养着,做成瓶中人的奇观在城里展览。”

    “别以为这些事情跟你们开封府没关系,老子今天早上端了一个无忧洞分会,你知道从里面搜出多少与他们相关的信件、罪证吗?光为了贿赂你们下面的一个提点,就能花数千贯,数千贯啊!”

    “老子告诉你丁度,你完了,我已经把他们犯的事全印成文书,遍布整个汴梁。到时候整个汴梁的人都会知道你丁度这个糊涂官,下面到底有多少污秽!”

    “你完了!”

    赵骏的口水几乎喷在了丁度的脸上。

    他双目赤红,恶狠狠地道:“整个开封府,就因为你的不作为,你的袒护,全都变成了一群肆无忌惮之徒,你想要名声,我给你!”

    说到最后,丁度整个人已经双目无神,浑身颤抖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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