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桌子,有四个檀木的木椅,椅背上分别写着“佛”、“岳”、“阎”、“鬼”四个大字。

    头顶的灯光只照亮了这个桌子附近的空间,再远处的四周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这房间是大还是小。

    四个木椅坐了三道身影,还有一个空着。

    三道身影久久不语,似是在等待着那第四人的到来。

    “这次还是孟婆神代表酆都来开会吗?”等了不久,坐在“佛”椅上的那道身影开口问道。这人双手合十,言语亲和,气息与周围黑暗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个出家的和尚。

    他身上隐隐有道道霞光,怀中趴着一个小兽,像虎、似鹿,却又有一双犬耳。那小兽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对这人迟到非常不满。

    “大概率吧,那位做甩手掌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岳”字木椅上那那道身影声如钟鸣,整了整自己头顶翘起来的一撮毛,但不管如何收拾,那撮毛屹然挺立,“固执”得很。

    身后一人,眸中含煞,面如韧铁,满满的络腮胡竟是遮了自己的大半脸颊。满是凶相的这人伸手入怀,居然掏出来一盒发泥,取出一指,将其均匀涂在掌心,三下两下就将“岳”椅上那人的发型修理完成,满意地点点头,扬起了头似是向在座众人炫耀。

    “阎”字木椅上那道身影噗嗤笑出了声,只见那人面容俊俏,明眸皓齿,虽然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但不得不说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没想到除了捉鬼,我们钟馗美容美发方面也是非常专业啊!”

    钟馗哼了一声:“还是阎王爷有眼光,再怎么说我也是在这行混了二十年的人了,前几天蒋子文那厮还吐槽我给他剪得发型不好,失了他那大名鼎鼎秦广王的身份!”

    被唤作阎王那人身后的黑雾里突然传出声音:“别一口一个‘那厮’,一口一个‘那厮’叫着,真以为我不在是不是?”

    阎王觉得好笑:“秦广王,从出门你就一直把自己裹在黑雾里,真的是脑袋顶破相了吗?”

    黑雾缓缓散开,穿着着运动装的男人显现了出来,头上还带着一顶鸭舌帽。那人高大的吓人,得足足有两米的身高,衣服也遮不住一身的健硕肌肉。

    正是阎王口中的秦广王蒋子文。

    “都是对面那捉鬼的干得好事儿!”秦广王语气不善。

    “哦?不妨脱帽让我等见识一二啊?”“佛”字木椅上那人似乎来了兴致,那小兽也从昏昏欲睡一下子抬起了脑袋。

    秦广王被众人这反应吓了一跳,苦笑着说道:“菩萨,您怎么也开起玩笑了……”

    “佛”椅上的和尚依旧是满脸的温和之色,他摸了摸怀中的小兽:“是谛听想看,我也就顺便凑凑热闹。”

    “吱呀”一声,道道亮光破开了远处的黑暗,一老妪身后跟着两人缓缓走了过来。

    秦广王长舒一口气,这孟婆神就是来的及时,给自己解了个大围。

    孟婆神躬身作揖,只是今日的动作有些不太自然:“老身告罪,来迟了。见过地藏王菩萨、东岳大帝、阎王三位大人。”

    地藏王菩萨温和地点点头:“无妨,是我们来早了,还不到时间。”

    “主要是今儿个面馆儿人太多了,蔡郁垒这厮做面做了好久没弄好!”

    孟婆身后一人拿出了四碗面,摆到了四人面前,定睛一瞧——正是那位在红油面馆没礼貌大声嚷嚷的“背心裤衩人字拖”,神荼。

    另一人又传来了一声冷哼:“神荼,别把锅都推给我背。要不是今天你才把请柬给我,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会期!”

    若是小马在这儿肯定认识极了面前这人,因为刚刚不久前,他还在和自己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正是那位抻面的胖师傅,蔡大叔!

    “对了老蒋,”神荼没理满身怨气的蔡郁垒,这一声“老蒋”,让刚刚好容易逃脱尴尬的秦广王又一次聚焦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前几天钟馗发消息跟我显摆,说他给你剪了一个超飒的发型,来欣赏欣赏?”

    “……你大爷的。”秦广王低声骂道。

    ……

    “咣”得一声,阎王将吃了个底朝天的面碗重重地砸在小桌子上,宣泄着自己心里的畅快,突然咦了一声,看向自己的手中,抬头看向孟婆身后的神荼和蔡郁垒,满脸的惊喜:“哟嚯!这次的碗没碎哎?”

    蔡郁垒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皮笑肉不笑:“您之前给我们摔坏了百八十个碗了,这回给您特制了一个。”

    “老鬼养好伤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吗?”东岳大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正要回话的阎王。

    孟婆点点头,微笑着说道:“鬼神大人仍在人间处理要事,未曾归来。”

    “哼!”东岳大帝冷哼一声,“在我人界他能有什么要事,能处理三百多年。”

    孟婆神没吱声,眼神中多了些戏谑,双手环抱在胸前,直直地盯着东岳大帝。

    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看向面前的孟婆神:“酆都大帝切莫继续玩笑了。”

    听得地藏王菩萨说出这话,东岳大帝这才突然察觉了那完全不属于“孟婆神”的眼光,一筷子小面夹起来“啪嗒”又落回汤里:“是老鬼吗?”

    阎王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直直地盯着座位上的老妪。

    对啊……最近几百年的孟婆神,好像不是这老妪的形象。

    紫金色的光芒一闪,座位上便换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俊俏到极点的面庞,竟是比那阎王还要好看,若不是那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眼睛,恐怕还要再俊俏三分,垂到两肩的头发不显邋遢,反而增添了些许的古朴和厚重。

    他手中拿着漆黑如墨的导盲杖,微笑着跟三位打招呼:“各位,好久不见。”

    神荼郁垒相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激动之色,上一次这四位凑齐,已经是350年之前的事儿了。

    “东岳老头儿,最近识人辨物的本事可大不如前了啊,莫不是真的老了?”鬼神调侃地看向东岳大帝,像是完全没有眼盲一般。

    东岳大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搭理鬼神,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大帝了。”地藏王诵着佛号,眉目间尽是喜悦。

    阎王突然张口:“上一次老鬼坐在这里的时候,眼睛还是好的。”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屋子里喜悦的气氛刹那间消失不见。

    倒是鬼神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一丝寂静:“盲了也挺好,能听到更多声音了。”

    鬼神感受着桌上这几位人间、地府两界的绝对高层,当这几位凑到一起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菩萨,这次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鬼神问道。

    地藏王擦了擦嘴,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今天给诸位带来三个消息,两好、一坏。”

    几位人界、地府的神灵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

    常空打小就有一个不得了的天赋,记性好。但只有他知道,不仅仅是记性好那么简单。

    他真正的宝贝……是他胸口的那个小火炉。

    小火炉是在他小时候背书的时候发现的,每次他背书,小火炉都会自动启动,像是在日常地锻炼身体一样,从火炉中流淌出来的暖流也会逆着向上流到大脑里,暖融融的,往往还没怎么察觉就背完了,像是把课文完全刻录在了他的大脑上。

    更有一次,常空背着背着直接睡在了课堂上,老师将他点起来,但他却一字不差地将课文的全文背诵下来,甚至还找到了课本印刷的一处错误。

    但凡是常空看过一遍的东西,没有一个记不下来。也因此,那些让其他学生们头疼不已的背诵任务,在常空这里从来没有当成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于是在小学那几年,常空基本上包揽了全市乃至全省、全国的各种中小学生古诗词大赛的一等奖。

    明明有这么好的记性,却分科去了理科班。无数文科老师都不禁叹息,在刚上高二的前几个月,还有不少老师来问常空,要不要转到文科班去。

    可常空还是在理科班稳稳当当地留了下来,虽然成绩没有那么理想。

    “因为以后好、好……好找工作。”常空老实说着,这是老一辈人总在他耳边唠叨的话。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个当做是真的记了下来,铁了心要读理科。

    慢慢地,到了初中,常空渐渐摸索到了快速启动小火炉的诀窍——背书。

    只要他开始回忆自己背诵过的古文、甚至公式,小火炉总会积极响应,轰隆隆地燃烧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小胡同里遭遇危险时,他会轻轻地念叨着《孟子》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的内容。166小说

    “万里。”常空叫住徐万里。

    “怎么了?”徐万里递给常空一个甜筒。

    蒋晴晴眉头一挑:“怎么就俩,我的呢?”

    徐万里翻了个白眼儿:“没给你买。”

    蒋晴晴刚要发怒,常空将自己手里的冰淇淋递到她面前,满脸的认真:“我、我不喜欢吃甜的。”

    但女孩儿清楚得很,常空是他们三个里面最喜欢吃甜食的,毕竟他老爹也因此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烘焙绝技,平时的小蛋糕和甜品还总是送到两人家里。

    蒋晴晴俏脸微红,扬起一抹微笑:“那我不客气啦!”

    常空憨笑一声,将蒋晴晴拉到马路的里侧,又看向徐万里:“我、我想问你们两个一、一……啊一件事儿。”

    “你说。”

    “你们还、还记得小时候我、我爷爷给咱们讲的那个……那个故事吗?”

    “哪个?”

    “还能哪个!”蒋晴晴狠狠地瞪了一眼徐万里,“爷爷不就一直只讲那一个故事嘛,守护神的故事。”

    常空点点头:“你、你们还记得吗?”

    徐万里吃下了甜筒的最后一口,含糊着说道:“倒背如流。”

    “那、那你背一下,我也、我也背过了。”

    徐万里鞠躬道歉:“对不起大佬,我不该跟你比记忆力。”

    常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正色问道:“能成、成为守护神的,只、只能是天庭的神……神灵对吧?”

    “对,因为天庭的神仙们的力量来源于人间的信仰。”蒋晴晴回答道。

    徐万里也点点头,满脸狐疑地看向常空:“为啥突然问这个?”

    “会不会有地、地……啊地府的神灵也、也能成为守护神的情、情况呢?”常空没回答徐万里的问题。

    “不知道诶,我记得爷爷说是不行的。”蒋晴晴摸着下巴思考着,“因为地府的神仙们没有星星,也不受人信仰。”

    徐万里突然想到什么:“诶你们还记不记得,放假前那节历史兴趣课上老师说过地府中有一个特例……”

    “我懂了!”常空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却突然说道,“前面路、路口往右拐,那边有……一条近路去、去游霞公……园。”

    徐万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图导航:“导航上面说直走……”

    “前面确实有个巷巷儿,我们都从那儿走……”一个老头笑呵呵地搭着话,“你们切游霞公园咩,右手的巷巷儿,对直走。”

    老头笑呵呵地来,又笑呵呵地离开。

    徐万里转过头看向常空,皮笑肉不笑:“我不信。”

    直到……问了五六个本地的路人之后,徐万里才不得不承认确实往右拐有一条小道。

    蒋晴晴瞪大眼睛看着常空:“空空来过川渝嘛?”

    常空眨巴眨巴眼睛,刚刚那句话自己就像是下意识地说出来的,这次确实是他第一次来川渝,但不知为何,这座城市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比自己呆了18年的东途市还要更加熟悉。

    甚至他还知道身旁这家麻将馆在十年之前是一家洗脚房。

    想到这里,他开始觉得里面的麻将都传出了某种味道。

    “嘿……”徐万里突然笑出了声,“我还记得爷爷小时候说,当守护神在人间帮助生灵渡过人生大劫、用完了积攒的神力,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留在人间,正式开始他们的生活,和我们一样体验生老病死,然后回归星海。”

    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有时候会想你们两个会不会有一个就是我的守护神,陪着我长大,再陪着我变老……”

    “我觉得我做不到。”蒋晴晴满脸的嫌弃。

    常空沉默了一会儿,也拍了拍徐万里的肩膀:“说、说真的万里,两个大、大男人,有、有点儿恶、恶、恶……”

    常氏复读机开始了。

    “……恶、恶、恶心了。”

    (常空望向屏幕外的作者:我怀疑你在水字数但我没有证据。)

    常空和蒋晴晴偷笑着走在前面,留着徐万里一个人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文武健身,了解一下?”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徐万里的思绪。

    他回过身来,看见常空和蒋晴晴早就过了马路,于是不曾细看,礼貌地接过那张传单:“有空会去看下的,谢谢啊!”

    发传单这人面容白皙,只是精致的五官和那魁梧的身形着实看着就不太搭配。这白脸男人看着徐万里奔向常空两人的身影,嘴角咧出一丝微笑:“一个不注意,居然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要继续健康地成长啊,徐万里。”

    他腰间的小匕首一晃一晃,很是精致,但盯着看久了总觉得脑袋有点儿微微发胀。

    “走啦,他们都走远了,就别看了。”

    白脸男人将手中剩下的传单扔到垃圾桶里,叫了一声站在垃圾桶一旁的黑脸儒生,然后往街道的另一边慢慢地踱着步子。

    什么?你问为什么知道是个儒生?

    因为这黑脸儒生身穿着一身青色大褂,手持着一把扇子,晃晃悠悠好生自在。

    “快点儿啊!”白脸男人回过身来,催促着这黑脸儒生,“你今下午不是还要在园子里说相声嘛?去晚了扣你钱!”

    黑脸儒生冷哼一声,没搭理他,瞧着马路对过三人的身影彻底不见,才转身离开,口中轻轻地诵着几句诗词。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

    ……

    常空和蒋晴晴在巷子口逗弄着一只可爱的小猫逗了好久,徐万里才姗姗来迟。

    徐万里满脸的抑郁,也不和常空两人搭话,常空上去搂住他的肩膀:“我、我和晴晴,肯、肯定会呆在你、你身边的,比守、守……啊守护神还近的那种。”

    徐万里心中一暖,虽然常空和蒋晴晴两人说出来的话都满是嫌弃,但他从未怀疑过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即便是以后没能待在一起,但他们的感情也早就超脱了普通的友情,说是血脉亲情也毫不为过。

    但他感觉身旁的常空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灼热、血腥。

    这是常空此刻的感觉,或者说是自己左眼传来的感觉。

    只是……眼睛怎么能感觉到血腥呢?

    如同一团火在燃烧一般,常空渐渐觉得自己的左眼看不到了。

    或者说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了。

    原本青砖黛瓦、艳阳高照的川渝美景,此刻完全化成了黑白灰三色。

    巷子里好像不久前有过三个人,一胖、一瘦,还有一个……鬼神?

    不待常空仔细辨认,画面再变,巷子的墙壁上好像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喵呜~”一声猫叫传来。

    常空心中蹦出来一个名字,他扒拉开徐万里和蒋晴晴,小心翼翼地叫着:“小、小乖乖?”

    那黑乎乎的东西明显身子一颤,浑厚的声音在常空耳边响起。

    “不许叫猫爷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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