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拘谨,你我之前已经见过了。”

    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对之前已经见过面的李勉摆了摆手说道。

    李勉实在是太紧张了,脖子都是僵直僵直的。

    “拜见官家。”

    李勉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哪怕方重勇很随和,他还是感觉很紧张。

    “听闻你是宗室出身呐,难道对本官没什么意见么?

    外面很多人,都说本官是大唐的曹操呢。”

    方重勇很是随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询问道。

    坏了!

    李勉心中暗叫不好。

    他的宗室身份,是这次科举最大的阻碍。

    李勉是李元懿的曾孙,而后者是李渊的第十三子。说是宗室,以前盛唐还在的时候,占到的便宜也相当有限。

    宗室成员太多了,非太宗一脉的,除了姓氏相同,其他啥也不是!

    要是比血统,李勉甚至还比不过萧复。因为萧复的母亲,是基哥的亲生女儿啊!

    李勉这个李唐宗室的旁支,他都不是太宗这一脉的,真是好事没他份,坏事跑不脱!

    大唐对于他来说或许很重要,但远远没到赴汤蹈火,与国共存亡的地步。

    “官家,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官家所做之事,乃是为了天下人,又何必在乎那些愚昧无知之人的妄念呢?”

    李勉很是客套的说道,至于其他的,也不能多说了。

    “本官原本想拉你一把,但是你考得很好,倒是让我多虑了。

    官府如今在推广公学,教授百姓识字五百。你愿不愿意到公学里面去当教习?

    包吃住,但是没有俸禄,时间为一年。

    官府会考察你授课的情况,然后在一年之后授予你官职,看你表现而定。

    一般是外放州县,但也不排除在汴州本地任职。”

    方重勇笑道,就像是在聊家常一样。

    “李某愿意接受。”

    李勉点点头道。

    此事非常出乎意料,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

    他们这些考生刚刚来汴州时,就听说了官府请人开公学,教授百姓识字的事情。

    原本李勉还在怀疑,官府哪里有那么多钱请人当教习。如今看来,似乎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这些中进士的人呢!

    该怎么说呢,李勉有些不理解。

    “官家,李某有个问题不太明白,不知道官家可否为鄙人解惑。”

    想了又想,李勉对方重勇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但说无妨。”

    方重勇点点头,没有推辞。

    “乡学县学,自然可以提供读书的机会。官府又何故要多此一举,办这种只识字却不明道理的公学呢?”

    李勉有些疑惑的问道。

    “官府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教百姓做人做事的道理,而且也没那个必要,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多一个人识字,便少一个愚民,仅此而已。

    本官的想法是很纯粹的。”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用极为正经的语气,说着外人看来荒谬绝伦的事情。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唐代,哪怕想带来一点点正向的改变,也是很不容易的。

    方重勇没法跟李勉说明识字的好处,就好像读过万卷书的人,不明白文盲看到书籍时的感受一样。

    人与人不同,生来就没法互相理解。只有相同的境遇让他们抱团取暖,才能在群体中形成共识。

    “去吧,当授课先生是辛苦了点,你就当是朝廷在考验你们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李勉可以出去,面试已经结束了。

    李勉前面已经有很多人面试完了,他们当中,大部分都对给“泥腿子”们当教习感觉不适应甚至反感。只是碍于朝廷的淫威,不敢造次罢了。

    好不容易科举中了,还获得面试机会,明摆着要被重用。

    这时候却因为一点小事而被取消做官的资格,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会令人抓狂到想死。

    不就是一年么,咬咬牙就过去了。很多人便是这么想的。

    李勉也没多话,直接行礼告退。

    正当方重勇思索的时候,下一个面试考生走了进来,他便是那个名叫“肖颖”的考生,其考卷让方重勇印象深刻。

    之前他没机会细看,如今近距离的面对面,方重勇忽然感觉对方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阁下不是萧颖士么?何不以真名示人?”

    方重勇恍然大悟,面露古怪之色。

    他随后用揶揄的语气继续询问道:“你以为你换个名字,本官就认不出你了?当年李林甫在长安杏花楼做东,宴请群臣。你好像当时就在场。”

    他毫不客气揭了萧颖士的老底,事实上,李林甫是很欣赏萧颖士的,甚至还宴请过他。

    但萧颖士却认为李林甫是不学无术之辈,压根不配宰相之位。

    于是萧颖士便写了一篇《伐樱桃树赋》,此赋以古人之言,引出自己对自然界中樱桃树的处理意见,接着分别从两个方面阐述樱桃树该伐的原因。

    暗示对于李林甫这样的奸邪之辈,朝廷应该以除恶务早务尽、无遗后患的方式去对待。

    显然,哪怕李林甫再有涵养,也容不下别人这么恶搞他。于是萧颖士被李相爷一脚踢出长安,到外地赴任了。

    “萧某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罢了。”

    萧颖士轻叹一声说道。

    阎伯钧之死,让萧颖士沉下心来,暗地里调查了在汴州等地发生的许多事情。

    不查不知道,越查越是让萧颖士感觉疑惑不解。

    方重勇所做的一切,都让萧颖士看到了新生政权才有的大气磅礴。

    很多事情,甚至都是前人提都不敢提的。

    比如新式科举,比如推广百姓识字。

    很多人想做,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办不成。

    就好像孔子说:有教无类。

    然而后来的儒生,谁又真把这句话当回事了?

    方重勇却敢提出,让普通百姓也能学识字。至于未来是人亡政息,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普及识字,便已经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壮举了。

    萧颖士很好奇,方重勇这个权臣,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对于他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方重勇的最终意图是什么,那都是明摆着的。

    萧颖士只是不明白,方重勇要当曹操也好,司马懿也罢,直接朝着目标去就行,为何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呢?

    “你是打算回长安呢,还是想在汴州做官?又或者只是教那些普通百姓识字呢?”

    方重勇有些无奈的问道。

    对于萧颖士这种喜欢玩票的人,中不中进士实在是无关紧要。以这位的水平,当考官都是绰绰有余了。

    如今朝廷求贤若渴,自然是不介意萧颖士这样的人做官,也是向外人展示朝廷虚怀若谷的胸怀。

    不过很显然,萧颖士其实官瘾并不大,他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弄明白,心中不顺畅而已。

    萧颖士毅然选择了留在汴州,教授百姓认字。这对于他来说,乃是典型的大材小用。可是萧颖士却不觉得委屈。

    他要弄明白,方重勇为什么要推行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政策。

    萧颖士走出汴州府衙书房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此人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对接下来的面试,似乎信心满满。

    “果然是哪里有名利,你就往哪里跑。”

    错身而过的时候,萧颖士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对这位年轻人说道。

    此人就是元载,曾经向萧颖士拜师学文,但后者觉得两人道不相同,故而婉言谢绝。

    因此他们不仅没有交情,反而还有仇怨。

    “萧先生,你还看不到么,新时代已经到来了。如你这般的腐朽之人,就应该跟大唐一起殉葬。

    不该来汴州的是你才对。”

    元载毫不客气的回怼道,说完大步走向书房。

    萧颖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某种程度上说,元载说的也是事实。

    然而,正当元载走进府衙书房,打算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严庄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

    等他说完以后,方重勇这才微笑对元载解释道:“本官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回住处等消息吧。”

    说完,便跟着严庄匆匆离去,留下元载一人,跪坐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最后被张光晟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

    位于开封城内的“枢密院”衙门,虽然刚刚兴建不久,但早已实质性运转起来了。

    此刻衙门大堂内,方重勇正皱着眉头,聆听岑参从扬州带回来的重要消息。

    “官家,歙州民变,势头很猛,如今贼军已经超过万人。这位是歙州刺史庞濬。”

    岑参对匆匆赶来的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一旁那个穿着红色官袍的歙州刺史,战战兢兢,满身的尴尬惶恐无处安放。

    歙州?

    这个名字,对于方重勇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它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徽州。

    后世徽州被人熟知,其实也从侧面证明,这个地方非常要害。

    它算是江西与江南、淮南都接壤的一个边缘地带。

    此地看似边缘,实则控制这里,北上可取淮南,东进可取苏杭,西进可取鄱阳、豫章,南下可以入福建。

    乃是后世安徽、江西、江苏、浙江四省的中心地带。

    明清两朝,此地处于极盛,徽州走出来的徽商更是大名鼎鼎。

    “小小民变,你身为一州刺史,居然弹压不住?”

    方重勇看着歙州刺史庞濬质问道,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台州有反贼袁晁在闹事,乱军已经有数万规模。江西有反贼陈庄在闹事,规模也有万人。湖州也有反贼朱泚、沈皓,规模未知。

    方清这反贼可能,可能只是看到有人闹事,所以也跟着效仿。”

    庞濬战战兢兢的说道。

    江东为什么会民变?这里的土地矛盾再大,大得过关中河北么?

    那显然不至于。

    江南的土地大开发,那还是历史上晚唐到五代时期的事情。这个时候,江南缺的是人,土地倒是有相当大的富余。

    那么为什么一下子,江南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么多闹民变的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大唐对长江以南地区,已经没有掌控力了!

    反贼只是站在前台表演的,他们身后,是江东甚至是淮南的大地主大豪强!

    那些人用这些反贼来探路,等成气候了,再想办法摘桃子。

    类似套路,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如果这些农民起义失败了呢?该怎么办?

    答案是不怎么办,反正死的也不是地主豪强呀!

    乱军赢了血赚,未尝不能改朝换代;输了也不亏,反正屠刀不可能砍到他们脖子上。

    双倍的快乐,输都吃糖何况赢!

    “官家,盛王那边已经服软,并请朝廷派兵过江剿匪。”

    岑参对方重勇行礼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对方。

    此前,包括这次,方重勇都以大义名分为核心,跟李琦和他手下那些人博弈。通过不流血的方式,逐步掌控淮南的军政大权。

    现在李琦的反应,跟方重勇对于局势的判断相当一致。

    不过问题也来了,既然说了这个话,那么汴州这边也必须要出兵剿灭江南的叛乱,以展现强大的军事实力。

    若是成功平叛,不仅可以彻底消化淮南的领土,妥善处置李琦和他的“党羽”,还能将触手伸到江南。

    若是不能成功平叛,那么想来李琦也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心思。

    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这一战看似只是要对付那些农民起义军,但实际上却是对方重勇这个领袖,对汴州朝廷的一次严峻考验。

    万万不能有失。

    “你先下去驿馆歇着,至于你丢失歙州的罪责,本官以后再来跟你算。”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庞濬如蒙大赦,慌忙不迭的退出了枢密院大堂,健步如飞。

    如庞濬这样的官员,便是方重勇力推新科举的主要原因。基哥时代任命的很多官员都是不合格的,都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

    留着他们,就像是不处理身体里面的小肿瘤一样,这些人迟早会带来大麻烦的。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请官家亲自挂帅,集中银枪效节军主力,先去寿春修整,待辎重齐备后出发。

    调登州的车光倩部,走海路到杭州,并在杭州组织防御,防止几路贼军汇合。

    调李光弼的河西军,屯扎于荥阳,以拒李宝臣。

    调李嗣业屯于郭桥,以防李归仁反水。

    发圣旨给李归仁,任命其部将刘龙仙为魏州兵马使,分散李归仁的力量。

    发圣旨给史朝义,任命他为卢龙节度使,让他跟史思明继续纠缠。”

    李筌一口气说了好几道军令。

    “如此甚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他总算是体会到有人才可用的好处了。李筌这番安排,可谓是又伐谋又攻城,算是最佳应对。哪怕是他自己来想,也未必比这个操作要强。

    “官家,歙州方清这个贼人,与官家同名,影响极坏。他的部曲离叛军主力有点远,官家可先除之,再挥师东进!”

    李筌拉住方重勇的衣袖,苦苦劝说道。

    这样当然会让袁晁做大,估计车光倩在杭州也会面临苦战。

    但是,李筌认为: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方清。

    多的,那便要在第一时间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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