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第一次朝会,很简陋,也挺让李璘无语的。

    就在汴州开封城府衙的大堂内。

    看着眼前的这群草台班子,李璘深感汴梁城建设要加快速度。只要都城被建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身处的这片屋舍,这等排场,远远比不上自己该有的逼格。

    太踏马寒碜了!

    “诸位爱卿,有何事要启奏啊?”

    李璘环顾众人说道,却发现以方重勇为首的一众臣子,都是面色凝重。

    而他原本的幕僚,包括韦子春在内,脸色看起来则有些茫然。

    似乎对于朝会的突然召开,没有多少心理准备。

    李璘心中暗暗叫苦,方重勇一定会提出立后的。

    “陛下,先帝当年,就是没有处理好太子问题,所以才让皇甫惟明钻了空子,以至于天下大乱。

    太子乃国本,我大唐不能没有国本。微臣肯请陛下立太子,以正国本!”

    站在群臣最前方的方重勇出列,对着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把李璘给震晕了!

    他瞪大了双眼,双拳紧握,嘴巴张开又合上,喉结耸动,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立太子,竟然是立太子!

    他怎么能,是要立太子呢?

    李璘顿时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方重勇身后一个又一个大臣站出来了。

    严庄、刘晏、郑叔清等人,一个接一个站出来。甚至李璘的幕僚韦子春,也跟着站了出来。

    场面奔如潮水,一股势不可挡的攻势扑面而来,空气里仿佛写满了“人心所向”四个字。

    嗯,前面几个人,说不定都是跟方重勇通过气说好了的,但韦子春肯定不是。

    他就是单纯的认为,方重勇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而已。

    为了稳定刚刚初创的政权,立一个太子,确实很有必要。

    这便是所谓的人心和大势。

    韦子春就是站在公心的基础上,附和方重勇的提议,完全没有跟对方同流合污的意思。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怎么就突然提起立太子的事情了呢?”

    李璘双手颤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方重勇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如果说废立皇后,李璘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的话。那么立太子的事情,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广泛的共识!

    已经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基哥一生不立皇后,日子也过得挺潇洒。

    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立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当太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太子是国本。没有太子,政权内部就不会稳定。

    既然已经在汴州登基称帝,那么就意味着李璘这一支宗室,暂时获取了皇权,手握神器。

    不管外人怎么看,起码在自己能控制的区域,是这个规矩。

    那么问题来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李璘偶感风寒,或者走路摔着了,因此一不小心驾崩了。

    接下来的局面要如何收拾,需要谁来收拾呢?

    这个问题也好回答:方重勇“辅佐”太子,来收拾局面。

    这便是唯一的答案,以及控制区域内所有统治阶层的共识。

    这同样是韦子春事先不知道此事,却也附议方重勇的主要原因。

    一般情况下,这对于皇帝来说,似乎不是个问题,起码不是严重问题。

    然而,李璘的情况,却并不在“一般”之中。

    因为他是个傀儡皇帝啊!

    给傀儡皇帝立太子,这对于皇帝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简单说就是:你不听话,老子就让“太子”顶你的位置!

    一点也不费事!

    所以当方重勇提出立太子的提议,自此以后,李璘一家亲密团结的局面便不存在了。

    方重勇就这么阴狠的一刀,切出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两者之间,已经开始分庭抗礼了。

    这还不算那几个当不上太子的皇子。

    “现在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

    李璘有些不自信的说道,语气非常软。

    他实在是硬不起来,因为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包括他的幕僚也是如此。

    甚至连李璘身边的高尚……也没有出言阻止。

    立太子是不能躲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是什么时候立。

    “陛下,立太子的事情,永远都不存在太早的问题。

    陛下已经有三个子嗣成年了,难道其中还选不出一个太子么?

    当年太宗皇帝……”

    方重勇说了“太宗皇帝”四个字,就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反正,懂的都懂,讲太多反而不美。

    如果李渊在起事的时候就立下太子,无论是不是李二凤,都不会发生后面惨烈的玄武门之变。

    试问今日大堂之中,又有谁会站出来阻止李璘立太子呢?

    这个禁忌,起码在唐朝,是无人会触碰的。

    “嗯,确实如此。”

    李璘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与紧张,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就好像很多人受到朋友邀请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最后还说一句“下次一定”之类的废话一样。

    他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替自己圆场的人!

    “既然是这样,请陛下告知我等,谁为太子?

    无论是哪位皇子,总得有一人是太子吧?”

    方重勇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看起来不怒自威。

    “这……”

    李璘一时间语塞。

    他本就不想立太子,现在被逼问到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要如何去回答呢?

    高尚在一旁着急,却又不方便发表看法。他作为宦官,要是此刻开口,被人找由头打死在这大堂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此时此刻,也只能看李璘自己的了。

    不立太子,是绝对不行的,但也可以稍微拖一拖时间。

    在有成年皇子的情况下立太子,本身就是应有之意,会获得绝大部分中立立场的人支持。

    方重勇提出立太子,就是站住了大义。再加上他手里有兵马,又有一帮文人为他摇旗呐喊。

    李璘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抵挡得住?

    看到李璘似乎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方重勇对其叉手行礼道:

    “陛下,立太子之事,十分重要,关系国本。

    即便今日不能决定,也不能老是拖着。微臣以为,三日之后,再来这里商议立太子之事如何?”

    他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可以不给答案,但是三日之后,必须要定出来太子的人选!

    否则,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实权皇帝吧?

    方重勇已经是图穷匕见,不给李璘任何退路!

    “如此,也好吧。”

    李璘长叹一声,知道这次是不小心着了道,干脆认怂,等回陈留县以后再与幕僚们好好商议对策。

    “朝会继续!”

    高尚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陛下,春耕马上要开始了,丈量土地正当其时。

    由国家赎买土地,建立公田的法令也是箭在弦上。

    微臣建议从明日起,便在治下州县进行检地,统计户口之事。

    请陛下恩准。”

    方重勇走上前来,将一封奏折递给高尚。

    “赎买”土地的大活终于要上马了!这是关系到目前汴州的草台班子,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唱戏的大事。

    李璘也是面色凝重。

    他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跟方重勇的目标是一致的。

    收不了大地主大豪强手中的土地,李璘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他和方重勇的分歧,主要是这些土地该不该分给那些泥腿子。

    既然最大的地头蛇荥阳郑氏已经服软了,那么这次赎买行动,就没什么事情好顾忌了。

    直接亮刀子吧!不服的直接送全家上路!

    “准了,务必要给朕狠狠的检地。把那些大户家中匿藏的土地,还有藏匿的户口,全都给检出来!”

    李璘恶狠狠的说道。兴奋之余,却是看到高尚眼中无奈的目光,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于是便立刻闭口不言了。

    方重勇身后一众臣子都看傻眼了。

    很多事情,确实是可以做。

    但是绝对不能说,更不能大肆宣传。

    最起码不能由皇帝来开口。

    比如说现在“赎买”土地的事情,就跟抢劫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抢的主要是那些有田有钱,却无权无门路的大户。

    无论怎么说,官府总得有官府的吃相。这毕竟是吞没私有财产呀,怎么能跟个土匪一样,抢到东西就不撒手呢?

    李璘这个皇帝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见得其政治素养很低。思维还没摆脱藩王的层次,远远达不到帝王的水准。

    “陛下,微臣这里有事启奏。事关中枢官员的俸禄,各州县官员的收入,请陛下过目。”

    刘晏也将奏折递了上去。

    过场还是要走的嘛,毕竟李璘是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官员俸禄的事情,方重勇跟幕僚早就已经定好了基调。

    官员俸禄以财帛为主,实物为辅,伴随有隶属于官府的“官廨田”产出。

    可谓是考虑了“历史现状”和发展趋势,十分完备了。

    这些规则,密密麻麻一大堆,李璘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这些俸禄发的合不合理,科不科学了。

    果然,这位新帝王一看到这些枯燥的陈述,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说道:“就照此办理吧。”

    紧接着,在场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将手中的奏折递上去。李璘啥也不懂,根本说不上话,事前也没有参与到政务的制定当中。

    他感觉自己就跟一个提线木偶差不多,只能点头称是。

    甚至韦子春说起在汴州建立“官舍”,开太学,并创建“德文馆”的建议,李璘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运作。

    哪怕是草台班子,每一项政策里面,都会有“公义”和“私货”,都会有相应官员的小九九。

    但李璘就是看不出来,这些政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或者害处。

    他同样也看不出来方重勇提出的这些议题,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夹带“私货”。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不过李璘无法分辨,更别提对策了。

    将国家带回正轨,再重新建立一个更强的中枢朝廷。

    类似的话说一说很简单。只不过嘛,一个人能把财权、人权、事权都抓手里就不容易了。

    如果要把事情办好,把中枢机构组建起来,则更加不容易。

    李璘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对应的心智。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有真空。李璘抓不住,权力自然会落到旁人手中,落到那些可以办事的人手中。

    这一刻,在这座狭小的府衙大堂内,李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以前他虽然也曾经想过,等天下大定的时候,想办法将方重勇收拾掉,就可以摘桃子,自己什么也不用做。

    但这一刻,李璘却察觉到,哪怕将来方重勇不在了,他好像也搞不定国家,掌控不住权力!

    李璘在发呆,直到最后一个大臣将奏折递了上去后,整个大堂陷入到一种极度尴尬的沉默之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尚喊了一声。

    随后李璘木然的站起身,在几个卫士的簇拥下,走出了汴州的府衙大堂。

    随后,方重勇和一众臣子,也都跟着转身离去,他们看着李璘走在前面,觉得这位傀儡天子,连走路的模样都滑稽了几分。

    傀儡就是傀儡,只能装一装样子罢了。

    一旦涉及到政务军务,一旦要考验他们真正能力的时候。那一层画皮就会被人扒下来,内里便只剩下一些虫豸在蠕动。

    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陛下优柔寡断,并无治世之能。

    某且看去,感觉他并无拨乱反正,再造盛唐之才!

    当真是裴某看错了么?”

    刚刚在大堂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上奏折的裴旻,经过方重勇身边的时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他也不回头,就好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随后就这样走到了前面。

    方重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很快隐没不见。

    他这招敲山震虎,李璘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一定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到时候,那些人会做些什么呢?

    还真是挺让人期待的呀。

    他手里还有后招,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接得住了!

    ……

    白天给李璘上了眼药,到了晚上,方重勇却是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边亲笔修改法令,一边等着大贞慧这旁边煮茶。

    陆羽的煮茶法,虽然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大贞慧在渤海国王宫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但她上手很快。

    现在操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你叔爷爷大门艺,以前跟儿媳妇,孙媳妇,发生过什么苟且下流的事情没有?”

    方重勇忽然好奇问道。

    大贞慧摇了摇头说道:“那怎么可能。妾身的叔爷爷,妾室都很少,哪里会去招惹儿媳孙媳,干这种丑事。”

    其实吧,这种事情很难说,因为大门艺给基哥当过侍卫的,还是当过好多年的那种。

    只怕,大门艺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当然了,大贞慧对类似的事情,恐怕不会太上心。

    贵族嘛,都是披着漂亮的外衣,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你父亲前些日子派人来,说运河结冻后,会有第二批渤海国良马送来。

    他办事真的很上心啊。”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大钦茂为什么办事上心?

    因为他的叔叔,目前的渤海国国主大门艺……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身体不是很好。

    随时都有可能噶了。

    “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吧。”

    大贞慧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在这时,张光晟走进书房,对方重勇低声说道:“李璘三子李侦求见。”

    呵呵,世上果然还是有聪明人啊。

    方重勇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大贞慧说道:“想不想看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你去屏风后面坐着偷看就行了。”

    “那妾身就去屏风后面了。”

    大贞慧似乎对方重勇的说法很有兴趣的样子。

    很快,李侦便被张光晟带进了书房。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已经煮好的茶水,感觉这里应该是有一个人这煮茶的,只不过现在人不见了。

    “坐吧,三皇子殿下。”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的软垫,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大帅,某想当太子!请大帅成全!”

    李侦丝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噢?太子乃是国本,君王一言九鼎的事情。

    本帅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成全殿下你呢?”

    方重勇慢悠悠的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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