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文一斗米,两千文一斗米啊!”

    长安西市百业萧条,唯独米店开着。米店的伙计大喊着最新的米价,那叫一个骇人听闻啊。

    天宝初年的时候,长安米价才二十文一斗,现在直接翻了一百倍!

    一斗米有多少呢?

    如果称没有造假的话,大约是五公斤多点。

    尽管如此,买米的人依旧是排起了长龙。两千文一斗,您还别嫌贵,等饿死的时候,多少钱都带不到棺材里面!

    李白看了看排队买米的人,想起这几天到长安的朋友家做客时,对方居然拿不出招待他的饭食。

    这让李白羞愧而去,压根就不敢停留。

    长安米价虽然上天了,但这依旧是好事。

    毕竟,这是权贵老爷们担心百姓饿死,最后还是开仓放粮了呀!

    毕竟,在关中大饥荒的关键时刻,这些粮食普通人拿钱就能买到,权贵老爷是多么的慈悲呀。

    贵总归有贵的道理吧。在此之前,哪怕有钱也买不到,那才是真可悲呢。

    “也是该回汴州了。”

    面对排队买米的人,李白长叹一声,连写诗的心情都没了。

    他今日去见了颜真卿。而后者已经向他承诺,关中兵马会出潼关攻打洛阳,并给永王李璘写了封信。

    城还是这座城,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李白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长安即大唐”的感觉了。

    长安现在这幅鸟样,他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

    李白决定今日就启程。

    刚刚走出春明门,李白就恰好遇到颜真卿族兄颜杲卿,对方是从外地返回长安,只是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二人都急着赶路,简单寒暄了几句,互相行礼告辞后便各走各路了。

    李白在长安滞留了许久,已经远远超过送信该有的时间。

    到长安后,这一路基本上都在权贵家里做客,受尽了追捧。他吃喝玩乐又有权贵的家妓陪睡,从头到尾几乎没花自己一分钱。

    那些人都是费尽心思打听永王和汴州的各种情况。席间李白还没心没肺的即兴创作了不少诗篇。

    这段时间李白确实玩得比较嗨,除去到朋友家做客的所见所闻,让他感觉心惊肉跳外,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

    因为哪怕是从前,在权贵面前,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抬头挺胸过。

    可惜玉真公主不在长安,那可是他当年的恩主啊!这次李白非常想当面谢谢玉真公主,对方当年提携他的恩情,永远不能忘。

    不过李白也知道自己这次玩得太嗨也是个问题。

    虽然没耽误正事,却也是属于“公费旅游”,还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这些事情李白可不敢回去如实跟永王禀告,他打算编一些理由。比如说他滞留长安,是为了观察长安百姓民生疾苦啊之类的,回去糊弄一下得了。

    永王一般也不会计较的。

    李白确实是潇洒的离开了,无论长安是地震也好,洪水也罢,都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颜真卿与颜杲卿却无法离开长安,或者说没办法摆脱长安这个巨大的牢笼。

    颜杲卿一回长安就直接去了议政堂,他知道颜真卿一定在那里。

    果不其然,颜杲卿进入议政堂的时候,颜真卿正在跟第五琦商议军粮的事情。这次攻打洛阳,所需的军粮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长安百姓也要吃粮啊!

    官府的“平价粮”本身就只有关系户才能买到,而且还限量每人只许买一斗。

    现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粮秣还要专供军需,能向长安城内输送的数量就更少了。

    长安为什么会缺粮呢?

    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为什么长安以前不缺粮呢?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关中的地太少了,长安城人又太多了。

    整个关中的粮食自给率也不到三成,多余的都要从河北与两淮江南输送。要不然皇帝都会缺粮,不得不去洛阳就食。

    现在河北叛乱了,粮食输入的途径被砍了三分之一。运河也被李宝臣给拦截了,算是被堵了三分之一。今年关中又有战乱,粮食歉收不说,府库里的粮食也被消耗殆尽。

    这么多幺蛾子,长安能不缺粮么?

    颜真卿等人虽然也是想尽了办法,但效果还是杯水车薪。

    人力有时而穷,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变不出粮食来。

    “办妥了么?”

    颜真卿看到颜杲卿在一旁站了半天,就这样面色尴尬的看着自己跟第五琦吵架,于是满心关切的问了一句。

    被困长安四处筹粮,都是扬汤止沸,甚至是饮鸩止渴。

    只有打出关中,打通漕运通道,才算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颜真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一旁的第五琦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颜杲卿。

    “颜相公,第五尚书,方清已经承诺出兵,而且他们会比我们提前出发,不必担忧受骗。我们可以等他们出兵了再动手。”

    颜杲卿对颜真卿与第五琦叉手行礼道,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毕竟,这一趟没有白去,几乎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方重勇承诺愿意先出兵,也就意味着关中这边不会被坑。

    大家都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方清信誉极好,可以相信。

    若是永王这么说,那本相还真是……”

    颜真卿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他跟方重勇是共事过的,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与办事风格。方重勇说会出兵,那就是一定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个人的算计,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如,找长安大户要粮吧,否则军粮不够也是麻烦。”

    颜真卿看着第五琦建议道。

    这也是个难事,朝廷找大户借粮,可是他们能够找谁借呢?

    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大户?

    找谁不找谁呢?派谁去要呢?

    这明摆着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这次用兵的规模有点大。

    高仙芝部,作为先锋攻打陕州,控鹤军紧随其后压阵。

    李光弼部走轵关道,攻打河阳三城中的北中城,以为佯攻。

    所以这一战粮草万万不能有失。”

    第五琦担心颜杲卿不明白状况,于是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出兵路线。

    简单的说,就是一路主力一路偏师,迫使李宝臣分兵。哪边有机会,哪边就会有突破。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李宝臣既要分兵防守河阳三城,又要分兵防守荥阳,还要分兵防守最西面的陕州。

    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所以颜真卿等人都觉得这次胜算很大,而且方重勇也愿意鼎力支持。这是打通漕运的绝佳机会,若是失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颜真卿他们已经不敢想了。

    反正这次除非是粮草不济,否则众人都猜不到,究竟怎样才会输。

    “下官去要吧,一家一家的要。跑断这双腿,总能要到一些的。”

    颜杲卿无奈叹息道。

    谁让他是兵部侍郎呢,出兵打仗粮草不济,必须要筹集粮草,也确实是该他出马了。

    “我们先拟定一个名单出来吧。”

    颜真卿一拍脑门,终于记起这件事了。

    名单都不确定,又怎么能一家一家上门讨要粮草呢。

    他估计这件事很难办,因为是“要”不是“借”,愿意出力的人肯定大把,但愿意出大力的人肯定不多。

    这种用于出兵的粮食,基本上就是有借无还的。哪怕你声明是借,人家也会当做是“要”。

    反正,还是别做太大指望比较好。

    不久之后,三人就拟定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从关中大姓到皇亲国戚,几乎是一个都没跑。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颜真卿将名单递给颜杲卿,低声催促了一句。

    ……

    汴州渡口的栈桥上,带着帷帽的李怡,正在跟舅舅韦兰告别。一个是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个是头上光秃秃的和尚,这个组合在一起谈话,还真是令人感觉疑惑。

    除了给失足妇女开光外,好像类似的情况很少见。

    “你多保重吧,我回去会劝你大舅的。

    如果你想做什么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你已经长大了。”

    韦兰叹息一声说道,心中有些不忍。他看到汴州已经在厉兵秣马了,能够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总归不会是好事!

    李怡没有接茬,帷帽的轻纱后面那张脸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舅舅,如果……罢了,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

    李怡本来想说汴州兵马很快就会向洛阳进发。

    种种蛛丝马迹,以及护卫她院落的卫兵们,平日里窃窃私语的内容,都表明如今已经是黑云压城。

    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轰鸣,它是不可能空转的。刀出鞘了,就一定会见血。

    敌人的,或者自己的。

    汴州兵马奔赴洛阳是明摆着的。

    但想了想,李怡还是决定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去。

    万一韦兰将其告知李宝臣,有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韦兰摆了摆手,跳上了客船,很快船只便离开了渡口,朝着运河北面而去。

    这条船会沿着黄河逆流到河阳三城的南城渡口,在那里下船。然后坐马车也好,骑马也好,很快就能抵达洛阳。

    李怡无精打采的回到开封城内的住所,进屋之后,她随手将帷帽扔到床上,跪坐于桌案前。

    铺开大纸,研磨好墨汁。李怡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感觉不是很满意、她又将纸揉成团,继续写,还是不满意,越写越是烦躁。

    李怡觉得应该跟方重勇写封信解释一下,然后告诉对方,那天她确实是冲动了。但那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想投怀送抱,想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突破界限的风流事。

    绝对没有利用方重勇的心思。韦兰的计划只要李怡不配合,就是演给瞎子看的。

    她那时候就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罢了,丢人是丢人了点,可是没有害人的心思。

    只不过方重勇身边那个女人一通叫嚷,把李怡说成了一个心怀叵测的坏女人。

    于是李怡就完全解释不清楚了,百口难辩。

    少女的情怀没有办法说口,那是夹杂着感恩,慕强,寻求庇护希望用身体做交易,以及身心俱疲想自暴自弃的复杂情感。

    其中或许还有对于异性的欣赏与信任,被人当做知己的心灵愉悦什么的。也可能并不排除青春的冲动和心底里渴望被男人抱在怀里呵护的肉欲。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就完全止不住了。

    是的,那一夜就如她自言自语,自我催眠的那样。李怡觉得和方重勇偷偷的发生亲密关系,别人不知道,就可以掩耳盗铃一般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怀孕,不就是什么都没做过么?她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李怡丝毫不怀疑,如果那个女人不出现,那天夜里,她应该会……把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现在回想起来,李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重勇了,只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太疯狂了。

    李怡现在只想把心里话告诉方重勇:那天她真不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好处,纯粹就是少女怀春忍不住了。别的无所谓,她就是怕被方重勇误会这个。

    说到底那时就是自己发骚了呗,就是想跟方重勇上床而已,真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她也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说了别人也不可能相信,该怎么去说呢?

    李怡反复权衡都不知道这封信要怎么写,心里跟猫抓一般难受。

    写了一下午,制造了一堆废纸,却连一封写完整的信都没有。

    终于写累了,李怡放弃治疗,和衣而卧。她躺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

    咚咚咚!

    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似乎有人在敲窗户。那声音很有规律,敲三下,停下,然后继续敲三下。

    李怡吓得汗毛炸起,从床上坐起来,走过去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

    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放在枕头下面的唐刀子,慢慢的靠近窗户。

    那人还在敲。

    “是谁?”

    李怡很是警惕的问道,并不打算开窗。

    “是我。”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李怡一时间惊喜交加,她连忙打开窗户,就看到方重勇就站在窗前。

    李怡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这个院落都是被方重勇麾下的人马完全控制的,他深夜来访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敲窗户呢?

    正在愣神的时候,方重勇已经从窗户翻入屋内,看得李怡目瞪口呆。

    她这才想起要把窗户关上,之后做贼心虚一般跟在对方身后。

    “我是觉得这样,会比较有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方重勇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桌案前的软垫上。

    李怡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顿时无言以对,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坐到方重勇身边,也不说话。

    “那天大贞慧确实误会你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方重勇柔声说道,态度很诚恳。

    听到这话李怡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有些兴奋的抬起头看着方重勇,脱口而出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我不会骗你。”

    方重勇微微点头。

    “节帅,你深夜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吗?”

    李怡盘起腿追问道,满心期待一个回答。

    “对,就是这样。”

    方重勇继续点头,面色平静。

    “哦,只是这样而已啊。”

    李怡似乎有点失落。

    “没别的事情,我就走啦?”

    方重勇作出要起身的姿态。

    “不是,我有事……呃,没事,算了。”

    李怡想站起身拉住方重勇,又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不甘心又想不到该做什么,已经伸出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

    跟个傻子差不多了。

    方重勇没有走,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怡,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李怡小声请求道,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有些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就没法再回头了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都到这一步了,那就直接摊牌吧。

    李怡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随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到床边,轻柔、缓慢,又无比坚定的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衣衫。

    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下,她的身体光洁而优美,恍如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李怡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床单,示意方重勇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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