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在亹源一带掠地的时候,吐蕃人开始在鄯州发力!

    吐蕃在鄯州战场的南路军精锐,以重步兵为主力开道,从大非川一带的高原出发,不计伤亡的冲击石堡城和周边城寨!

    唐军猝不及防之下,与石堡城隔山相望的定戎城被一击而下。自此唐军打援的道路被封锁,石堡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此战之中,吐蕃军破天荒的将小贵族为主,全身披挂叶子甲,只露出眼睛在外面的重步兵集中使用,冲锋在最前面。这些“铁罐头”往往身中数十箭而不倒,唐军横刀长矛箭矢不能破甲,在战斗中吃了大亏!

    王忠嗣急调临洮军精锐,前往定戎城以北的安戎城(青海湟源县)屯扎。在打听清楚战况后,王忠嗣没有蛮干,而是从临洮军中选出了五百勇士作为突击队先锋,负责在开阔的山路上冲击吐蕃人的重甲阵。

    突击队中每人双手持巨棓笞斗挥舞杀敌,轻甲上阵,不持盾牌,主打的就是一个豪放,把技能点都点攻击上了。

    所谓“巨棓笞斗”,是棍棒打击类兵器的统称。这是唐军中的一种制式装备,要求“大棒取坚重木为之,长四五尺,以铁裹其上者,为诃藜棒;植钉于上,如狼牙者,曰狼牙棒”。

    王忠嗣让临洮军突击队使用的便是诃藜棒,既然不能破甲,那就使用“动能武器”吧。

    果然,这一招有奇效,一对阵唐军就立刻扭转了不利局面。

    临洮军的诃藜棒突击队一出场,便打得毫无心理准备的吐蕃军重步兵节节败退,双方在定戎城下一番血战后,吐蕃军主力退回大非川。

    唐军小胜一波亦是不敢追击,顺手拔掉了被吐蕃人占领,并且还立足未稳的定戎城。

    王忠嗣虽然夺回了定戎城,却丝毫没有缓解石堡城攻防战的危机。

    趁着临洮军被调往安戎城的时间差,吐蕃在鄯州战场的北路军精锐,急攻河源军驻地(青海西宁市市区)。由于前期河源军精锐已经被调往石堡城换防,现在唐军木堡里面的都是伤兵与二线部队。

    刚刚被王忠嗣任命为河源军军使的哥舒翰,身中三箭不下火线。关键时刻,哥舒翰脱去带血的上衣,领着亲兵队赤膊上阵,在木堡城头血战吐蕃精兵,终于保住了河源军大营。

    河源军驻地位于唐军前线稍稍靠后的位置,有一点战略缓冲,但不多,乃是陇右镇唐军囤积粮草辎重之地。

    若是丢失,不但王忠嗣所率陇右镇主力无法从前线逃脱,后路被吐蕃人截断,而且整个陇右镇的军队都会陷入缺粮的境地。

    到时候这仗就没法打了!

    听闻河源军大营告急,王忠嗣又从前线各军中抽调三千骑兵回援,这才将北路吐蕃军精锐打退。

    如今陇右镇唐军在鄯州已经收缩防线,前期安人军所在的星落峡,白水军屯扎的众河交汇之地,皆已主动放弃,收缩兵力死保石堡城。而吐蕃人也没有盲目进击,而是一步步的收紧套索,挤压陇右唐军的活动空间。

    论战损,肯定是吐蕃死了的人多;但现在鄯州的战略优势,也确实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王忠嗣手里还有一支战略反击的部队,也就是新成立不久,兵员还不齐整的天威军。他压着一直没用,留在鄯州城休整。如果战况继续恶化,也不排除使用在关键的地方。

    可是如果到了天威军也上战场了,那就意味着王忠嗣已经没有任何调整的余地,此战只能被动应对吐蕃出招,无法反击了。

    “哥舒将军,多亏你血战不退,陇右唐军这才逃过一劫啊!本节帅已经给你记了大功,战后一并论功行赏!”

    河源军驻地内一个简陋的签押房里,王忠嗣看着正在被医官治疗的哥舒翰说道。医官将吐蕃军的箭头取出,上了金疮药,又用透气的麻布将伤口包好,稍稍松了口气。

    “哥舒将军,吐蕃人的箭头可都是沾过粪便的,毒辣得很,您大意不得啊。”

    这位医官给哥舒翰处理完伤口,见王忠嗣对自己摆了摆手,随即便悄然退出房间。

    “你去湟水县养伤吧,某让盖嘉运接替你。”

    王忠嗣轻叹了一声,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哥舒翰显然也很了解王忠嗣的处境,他压低声音问道:

    “王节帅,吐蕃军一南一北,就像是一个钳子在夹我们一样。

    守不住北面,我们都要折在河湟之地。守不住南面,则是会丢掉石堡城,让吐蕃人得逞。

    现在吐蕃人就是引诱我们往北线增兵,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指望能占住河源军待着的地方。末将以为,吐蕃人拿到石堡城并巩固防守后,便会直接退兵的。”

    哥舒翰的目光可谓是精准,一眼就看出吐蕃人这么大张旗鼓的摇尾巴是想干啥。

    北边打得再凶猛,在大唐国力充沛的情况下,吐蕃人吃掉了河源军所占据的河湟谷地平原地区,到唐军做好准备大反击的时候,照样也会吐出来的。

    至少十年内,大唐边军没有被狠狠削弱的话,吐蕃人完全不可能达到目的。

    吐蕃人知道这一点么?事实上,他们心里非常清楚。

    吐蕃人指望着的就是石堡城。

    夺得石堡城,吐蕃人便守住了唐军通往黄河九曲之地的主要通道。

    吐蕃人看上去打得凶,其实他们不过是以攻代守的打法而已,相当具有迷惑性。

    “你说的本节帅何尝不知。某让李光弼统领天威军以为后手,就是要趁着吐蕃人力竭之时反打回去,伺机夺取九曲之地。

    如今吐蕃人似乎后劲十足,可陇右镇却已经有些顶不住了,本节帅正在为此担忧。”

    王忠嗣长叹一声,打仗是一件非常“唯物主义”的事情,靠着情绪与情怀,是没有办法取胜的。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占据胜利的大部分因素。

    比如说王忠嗣现在就感觉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吐蕃举国之力攻打石堡城,陇右镇不过大唐边军一部而已。唐军占住了这個地方,就意味着必须要比吐蕃人消耗更多人力物力去维持,这是由地缘条件决定的。

    倘若唐军真的决定只需要守住凤翔就行了,那防守起来当然会很轻松啊。

    距离关中又近,兵员与补给都不缺。可是这样搞,就要把陇右大量土地让给吐蕃,最终喂肥喂饱吐蕃。

    最后兵强马壮的吐蕃来袭,一样会导致凤翔一带边防吃紧。

    所以对于大唐来说,西北守不守,守哪里,国家边界扩张到哪里,这是个非常辩证又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王忠嗣不是基哥,他无法决定大唐哪里该守,哪里又该放弃。他只能在自己有限的兵力下,保住陇右镇的基本盘,这便对朝廷有所交代了。

    “王节帅,石堡城一定不能丢,若是丢了,朝廷要治罪的。

    若是北线真的顶不住,那就让天威军顶上吧。”

    哥舒翰建议王忠嗣说道。

    “明白了,你先去歇着吧。”

    王忠嗣微微点头,似乎是不置可否。

    等哥舒翰离开后,一个戴着幞头,身穿黑色唐军军服的中年人,走到王忠嗣面前,叉手行礼不说话。

    “光弼啊,目前战局,你以为如何?”

    王忠嗣沉声问道,态度明显比对待哥舒翰亲切不少。

    “节帅,某欲出战。

    如今战局焦灼,只要反攻吐蕃北路,便能破局。

    断其一臂,南线吐蕃军自会退去。”

    李光弼铿锵有力的说道,态度非常坚决。

    他跟着王忠嗣,是要将柳城李氏发扬光大的,不是过来混日子的!

    遇到了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怎么可能放弃!

    “你刚刚说的看似很有道理,实则不然。

    伱能看到,吐蕃人自然也能看到,他们又岂会毫无准备?

    反攻吐蕃北线可以破局不假,但天威军绝对不能动。你是我的杀手锏,轻易不能动。

    只要动了,这一战就分出胜负来了。现在还不是一拳将吐蕃军击倒在地的时候。”

    王忠嗣双目如电,眼中精光一闪。

    鄯州河湟谷地附近的吐蕃军与唐军的军事部署,基本上都是打明牌。南线吐蕃军主力囤积于大非川,北线吐蕃军主力囤积于星落峡以北的大通城,像是一个钳子的两头。

    像什么中间击破,穿插切割之类的战术,唐军是不能玩的,因为这把“钳子”的中央节点是青海湖周边的大山啊!

    士卒对着人砍也就罢了,总不能对着山砍吧?

    这便是吐蕃人占据地缘上的优势,不是唐军可以改变的。

    吐蕃军的南线补给基地在黄河九曲之地,北线补给基地在亹源一带。陇右镇唐军要想打穿吐蕃军阵线,断其粮道,基本上等于把吐蕃军全部杀完。

    与吐蕃军南线雄厚的兵力相比,北线的吐蕃军是偏师。只要断掉这一臂,反攻吐蕃南线,拿下黄河九曲之地的机会就来了。

    这样便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石堡城天天被吐蕃人威胁的情况。

    吐蕃在谋算石堡城的时候,王忠嗣也在谋算他们!

    而王忠嗣目前的状态,就是一只手不停在接吐蕃人扔过来的石头,看起来手忙脚乱。而他另外一只手,还要留着随时准备反击,不敢全力应对吐蕃军的侵袭。

    预备队要是全派上去了,吐蕃人还有后手怎么办?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非常符合吐蕃军一贯的打法。

    李光弼的想法不能说有问题,只是调用的兵马不对。

    “你且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忠嗣亲切的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说道。

    “王节帅,某只是担心这样下去,迟早顶不住的。也不知道朝廷在做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居然不派兵支援陇右。”

    李光弼叹了口气,无奈吐槽了一句。

    “慎言!这种话也是能说的么?不派兵你就不打仗了?”

    王忠嗣虎着脸怼了一句,随即疲惫的摆了摆手。

    其实他心里也很不满,只不过不能说。既然他担任了陇右节度使,那就应该利用手里陇右镇的边军守好地盘,这是职责所在。

    下面的人可以抱怨朝廷不派援兵,唯独他不行。

    “去歇着吧,该你出马的时候,一定不能含糊。”

    王忠嗣一脸肃然对李光弼说道。

    “请节帅放心,到时候末将必定会全力以赴,不成功誓不苟活!”

    李光弼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

    “去吧,我还有军务,就不送你了。”

    ……

    吐谷浑旧都伏俟城,在大非川西边,毗邻青海湖,位于其西南面。伏俟城作为吐蕃南路军的指挥部,年迈的吐蕃大论乞力徐住在这里遥控指挥。南线吐蕃军前线战斗都是由禁军将领恩兰达扎路恭负责指挥。

    伏俟城的主楼某间大堂内,两个浑身是血的吐蕃军千总跪在地上请罪,而乞力徐面色不善坐在高处,似乎在爆发的边缘。

    方重勇那位便宜义兄恩兰达扎路恭,则是站在乞力徐身边,好似雕塑一般。

    “来自逻些城的两个东岱禁卫军,损兵折将竟然都攻不下石堡城,还丢了定戎城,按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乞力徐有气无力的询问身边的恩兰达扎路恭道。

    “按军法,所部悬狐尾,主将斩。”

    恩兰达扎路恭面无表情说道。

    “执行军法吧。”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

    “大论且慢。末将以为悬狐尾必须以儆效尤,但斩将可以放到后面,让他们戴罪立功,洗刷耻辱为好。

    下次攻石堡城,让他们打头阵。”

    恩兰达扎路恭慢悠悠的说道。

    “如此,也好,就这么办吧。”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轻轻摆了摆手。

    跪在地上的两个吐蕃军千总如蒙大赦,赶紧的退出了大堂。

    “现在是时候了么?”

    乞力徐对着恩兰达扎路恭招招手,让他凑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听到这话,恩兰达扎路恭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还不是时候,只要陇右的天威军没动,我们就不动。

    久守必失,以目前唐军的兵力,迟早要把天威军丢进去补漏洞。那一刻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王忠嗣成名已久,作风稳健似乎不入套啊。”

    乞力徐叹了口气说道,眉头紧皱。他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吐蕃国内,算是凤毛麟角的长寿了。如今吐蕃国内的内斗,随着上一任赞普遇刺而骤然升级,年迈的乞力徐是两派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得以坐镇伏俟城总揽大局。

    北线吐蕃军也要听其号令。

    乞力徐从开元初,就在吐蕃与大唐的边境主持军务。他已经见过太多世面了,所以为如今的战局感到深深的忧虑。

    “王忠嗣一如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的廉颇,唐军里面总要出一个赵括的,我们可以等。”

    恩兰达扎路恭缓缓摇头说道。

    唐军陇右镇的那些兵马,全力防守吐蕃在鄯州两路齐攻,就已经很被动了。

    更何况还有吐蕃军两路偏师,在打陇右镇南线的岷州和宕州!疯狂打脸大唐天子!

    王忠嗣无动于衷,难道大唐天子也无动于衷?

    如此危局王忠嗣居然还敢留后手,被撤职是迟早的事!

    恩兰达扎路恭就不相信鄯州的唐军还能一直撑下去!吐蕃军的战略目标很小,就是石堡城,顺便削弱大唐的有生力量。而且他们的准备也很充分。

    充分的准备,外加合理的战略目标,这一战打赢不是什么问题。事实上,刚刚在定戎城下,吐蕃禁卫军被唐军反打回去,就是现场吐蕃将领临阵指挥的责任,本来可以赢下来的。

    恩兰达扎路恭也很想将那两个废物给打死!可是他毕竟现在不是吐蕃大论,收买人心还是必要的,不能意气用事。

    “你预计还要多久?”

    乞力徐看了面色平静的恩兰达扎路恭一眼,轻声问道。

    “十五天……不,十天就差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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