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斯特的躯体破碎之后,她的意识并没有遁入虚空、却也没有离体而出化为幽魂。

    她只感觉眼前的世界如此昏暗……就像是黄昏的末尾之时,在昏暗的房间中点亮一盏孤独的烛火。

    整个世界唯有一处光明。

    那就是眼前的“天使”。

    她将自己的生命抽离并精炼,没入到天使体内。

    那一瞬间,阿莱斯特整个意识世界都开始了剧烈震荡——

    “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对吗?”

    环天司的声音如幻觉般响起。

    “牧养法也只是一座桥梁,它不是目的。”

    “你根本没理解成为柱神意味着什么。那是此世之活柱。”

    “我想回家啊——我又不是没有回去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

    “喝吧,喝吧……饱饮我的血,不可歌与言!”

    两人记忆的差分,在剧烈的心灵震荡中快速得到了补完。

    阿莱斯特迅速理解发生了什么。

    而如婴儿、如野兽般蜷缩着的“艾华斯”之灵魂,也疑惑的渐渐张开躯体、接受着来自阿莱斯特的记忆碎片。

    此刻,外面那天使的动作突然僵滞。

    祂就这样停在了原地,悬浮在了空中。

    在祂那眼罩之下,原本充满神性、虚无而冷漠的双眼突然变得迷茫了起来。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浮现在他的眼底,那诧异与悲痛的眼神中流露出属于人性的光辉。

    而就在这时,他那眼罩骤然亮起了彩色的符文。一种封印浮现其上。

    他背后的四色元素同时亮起,电光从眼罩上噼啪闪烁。

    艾华斯与阿莱斯特本就是二位一体、一体两面。并且他们的分离还没有超过半年,灵魂的“伤口”尚未结痂愈合。

    当阿莱斯特奉献自我之时,艾华斯残缺的那部分灵魂便得到了回归。

    但艾华斯却并没有丝毫欢欣与满足。

    他只是惊恐的感受着自己的记忆逐渐同步,那些或是之前就接受了同步、或是被阿莱斯特珍贵私藏的记忆流入体内,缺失的灵魂也逐渐被补完……

    艾华斯的完整,也意味着阿莱斯特的消融。

    此刻外界,那天使突然发出了悲恸的一声长啸,伸手扣住了自己那坚固的眼罩、剧烈挣扎着。

    仅剩的晋升者拉罗,扶着断裂的栏杆渐渐站起。

    “……我的眼睛曾三度被离别之痛剜出,我的舌头唱不出欢快的歌。”

    他看着那天使,不知是不是预言的悲恸诗句却如活物、如漆黑的触手般挣扎着从他的牙齿中涌出:“我的耳朵听不得夜莺的泣血,这尖叫的小鸟被捏碎、做成布丁……

    “我是没有坟墓的老鹰,牙齿脱落、利爪断裂、唯有坠落。”

    小丑张开双臂,对着捂住双眼的天使高声呐喊。

    “我成不了旗帜,也钻不进徽章;

    “给我最后一幕吧——或者把我装入酒桶之中酿成血酒!”

    命运是如此的讽刺。

    远强于他的人、他想要保护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人都死了。

    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晒着太阳、无家可归的一条老狗。

    ——最终活下来的,却是这么一个早就不想活的人。

    他要如何背着这些人的死亡前行?

    而那天使却只是蜷缩着身体、如猫般拱起脊背,全身用力抓握在那封住双眼的眼罩之上。他嘶吼着,愈发愤怒的嘶吼着。

    终于,他用力扯碎了那眼罩!

    连同他的双眼都一并变得血肉模糊、面目狰狞。

    三四条鲜血自鲜血淋漓的眼眶流至下巴,他背后的符文法阵也骤然解体消散、重新变回了紫红色的光环。

    紧接着,天使怒吼着、撕下了自己身后的四片白翼。

    那些白翼脱手之时,便化为了无数条缠绕在一起的小蛇——那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他揪住自己那如同光之触手般的头发,将其一并扯下。失去了光之滤镜,它们在被扯下之后,也都化为了一条又一条的白蛇,在指缝中坠落于地。

    天空之上仿佛下了一场“蛇雨”。但那或许也是一场血雨。

    可四片翅膀离体,那天使却仍旧没有坠落。

    如同古代的有翼者们,他们的飞行也不像是现代的鹰身人一样需要扇动翅膀——“有翼”本就意味着他们掌握了天空的权柄,如同有乳者也未必只用乳汁哺育子嗣。

    就在这时,拉罗却突然睁大了双眼。

    身为美之道途的超凡者,他的直觉与灵感都非常强。

    他突然出现了奇异的幻觉——

    那痛苦的天使身边,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黑色长发的小女孩。

    她从身后抱住了那天使,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在唯一存活的见证者的旁观之下,天使的精神却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再度长出的头发,璀璨如金丝、明亮如阳光。却不再像是那天使一样会如触手般舞动,而是平凡如凡人般的长发。

    终于,它伸手握住了自己背后那紫红色的光环。

    ——原来那个是能握住的吗?

    拉罗心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下一刻,天使如飞盘般将其狠狠抛飞而出。

    它却并没有像是其他碎片那样破碎成蛇、也没有坠落在地。

    反而是飞了起来,一边飞向天空、一边不断扩大。一种震荡空间的力量逐渐凝聚。

    天使的容貌与手脚变得完全清晰,那光芒全部收回体内,他像是变成了普通的人类一般。

    他的背后,突然有六片更为巨大的羽翼破体而出——

    赤、蓝、黄、绿、白、黑。其中赤、黑、绿三片羽翼,比起其他的还要更大一些。

    他右手伸出食指,高指天空。

    那原本紫红色的天空之中,突然卷起一阵逆流的涡旋、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辉。

    下一刻,那璀璨的金光化为无数利刃,将那道光环直接斩裂!

    整个世界就在此时逐渐凝固。

    第八问就此生成:

    【这样的未来,你满意吗?】

    共有三答:

    【——如此便好】

    【——还能更好】

    【——绝不回头】

    那三扇门外面的金属外壳已然摇摇欲坠,只剩下少数几片钢铁。而剩下的部分都化为了暗金色的琥珀。

    艾华斯毫不犹豫,推开了第三扇琥珀之门。

    他绝不回头。

    下一刻,整个世界变成了光芒。

    整个世界都由此被剥离出去,凝聚成了一幅完整的画。

    遥远的天空之上,单手指天的天使容貌威严却又愤怒。

    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半透明的灵体缠绕在他身边,趴在他的肩膀之上。

    而他身后六片巨大的羽翼闪闪发光,远比他本人更为巨大。整片都是紫红色的天空正中,有一块凹陷下去的灿金色辉光。它不光是旋转着、通往更高的天空,其中浸出的金色辉光甚至不断蔓延、将周围的紫红色也随之改变。

    如同灿金色的朝阳胜过晚霞一般。

    在地上仰视着天使的凡人抬头望去,却能看到无数颜色各异的小蛇自天而降、如同一场暴雨。

    而那光芒凝聚成劈开天地的光剑,将那天空之中凝聚着的、宛如夕阳般的紫红色光环一分为二。那光环也随之断裂!

    【太阳终会落下,命运终有归时。一切相逢终有离别之日,然而离别之后亦能再见。在盛烈的太阳之下,通往自由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星辰的光芒足够刺眼,或许能在天亮之前劈开天地。而后,你将知晓那全新的道路通往何方】

    【——已完成,《再见》】

    艾华斯的耳边响起了这样稚嫩而庄重的声音。

    终于,整个虚构的世界完成了它的使命,瞬间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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