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魔宗退出神洲舞台,陷入沉寂之后,门内明争暗斗越发剧烈,能在如此情形之中,坐到无可争议的一代真传之首,像这样的人物,万年以来只有三人。

    此三人,一位乃是五百年炼就元神,如今已经成为先天魔宗道法最为高深的支柱人物,一位乃是短短两千年,修为已经直逼阳真的恐怖劫子,而叶玄章,便是最后一位。

    与那两人相比,叶玄章似乎差了许多,即使同样的修道年纪,似乎也远远不能媲美,但他能有手段坐上这个位置,又岂能是等闲,这也是他之一脉,对他十分看重的原由。

    而此次开启十八重阙,便是他展翼扶摇,直上云霄的时机。

    叶玄章折身返去,穿过阴暗的窟道,径直来到山腹之中,视线尽头反是出现一抹亮色。

    他面色漠然,径直行入其中,原来山腹八方已按阵位点起灯烛,火光曳曳,映亮此间之景。

    只见山腹正中,乃是一洼薄薄幽水,漆黑、浓稠、翻滚不止,偶有气泡浮出,炸开之时,发出仿佛极其痛苦般的尖唳,惊、怖、骇、悚……诸般孽气自里盈放而出。

    幽水之上,座着一尊古怪礼器,此物通体青赤,不似铜铁,形似方尊,腹有四首,却非什么神异灵兽,竟是四只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人面,哀嚎着,挣扎着,扭曲着,似要从尊腹之上挣脱出来一般。

    幽水、方尊,乃至八方灯烛,共同构成了一幅阴森诡异至极的画面,并在此时兀然变化。

    似是感应到了叶玄章的到来,方尊忽然一震,幽水翻滚忽地剧烈起来,竟连八方灯烛都是一黯,似有一股无形阴风,压下了火光。

    叶玄章目光微微一冷。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异类,出身先天魔宗,却更仿佛玄门中人。

    但事实上,许多人都不知晓,叶玄章早已将魔道手段,玩得出神入化,同辈之中无人能比。

    他身上,虽然仅有三大天魔神通,却无一道属是寻常,但这一刻,他竟发觉三大神通具有异动,尤其他所拘役的那一头厄瞋天魔,竟似想要脱离掌控,反噬其主一般。

    虽然他只一念,便已将之镇压,但对魔道高人而言,这样的异动乃是无法容忍的,即使只是一点苗头。

    叶玄章深深瞧了人首方尊一眼,掐起法诀,冷冷吐出几个古怪音节,几团精纯元炁凝结符箓飞出,落向八方盏中,烛火顿时为之一盛,随着明光亮起,人首方尊的气焰似乎也被压落下去,不片刻,阴冷的气机便已近乎消弭。

    叶玄章当然知晓,此‘物’只是暂时蛰伏,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稳固住了法阵,便将大袖一甩,飞身而起,凌空坐到了那方尊之上。

    他也不曾闭目养神,只是静静等候,未过许久,黑暗之中便有一道影子行出,踏入了烛火照亮之地。

    “涵谷子。”叶玄章淡淡道:“你来慢了一刻。”

    原来此人便是涵谷子,曾经名誉玄黄的方技大家,不过若有听闻过他的名号之人在此,定然大吃一惊。

    传闻之中,涵谷子仙风道骨,姿容清隽,十足名家风范,然而此人却是身形佝偻,瘦骨嶙峋,瘸了一腿,两目盲白,怎一幅凄惨了得?

    虽然元神真人相由心生,聚散如意,出现什么形貌都是情理之中,但是瞧去实在显得荒诞无稽。

    而且叶玄章知晓,这是涵谷子以异术躲避灾劫所付出的代价,不是寻常变化,若他能够渡过灾劫尚可还复本来,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会更加凄惨,甚至沦落到无以复加之境地。

    当然也正因此,他才会受先天魔宗的钳制。

    “先前渡虚宫经行此界,老夫只能暂时潜匿。”涵谷子形貌虽惨,倒似没有矮了气度,他的口舌似乎也被异术夺去了,不过修行者有神念以代,交流自是无恙。

    听闻渡虚宫三字,叶玄章眉目沉了一沉,没有多作纠缠,转而问道:“着你之事如何?”

    “阵法已成。”涵谷子淡淡道:“只需我一动念,这一重天便能化作囚笼,纵有通天本领也绝不可能脱身而出。”

    此人口气甚大,不过叶玄章并无疑忌,反是抚掌笑道:“善,如此,只需静待贵客入瓮了。”

    涵谷子默然无言,叶玄章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言:“不过在此之前……”

    他皱了皱眉,计划进展到此,已经生出太多变数,尤其灵宝、太素,已都闯入十八重阙之中,这也便罢了,何载道、许庄他等,都已直往更高重天而去,但是上玄……

    自起始时,上玄动用玄都太寰图肃清大千乱象,便已搅乱了先天魔宗的第一重布置。

    叶玄章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一场巧合,然而上玄直至此时竟然仍未有所动作,这使得他感到脱离掌控。

    涵谷子的阵法,可使这一方小界化作囚笼,但是如此厉害的阵法,也有它的缺陷,落入此阵纵有通天本领也难脱身而出,但从外而内却是不难。

    若他发难之时,上玄之人突然来到……

    叶玄章目光幽深几分,毫无疑问,即使刨去纯阳祖师的存在,上玄正宗也是实际意义上的玄门之首。

    四大魔门重新出世至今,始终克制着与上玄正面冲突,但若为了他的野望,说不得,今日叶玄章也只能做这可能引爆玄魔争劫之人了。

    他正思索之时,涵谷子冷不丁道:“有人到了此重天了。”

    “哦?”叶玄章双目一眯,“终于还是来了。”

    质澄、许庄为破晦光蒙惑大阵,在东海之上,引起惊天动地的动静,十八重阙引起举世瞩目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何况还有事先传出的消息,本应早有人已做足准备才是,如今才到已是珊珊来迟了。

    叶玄章指尖在空中虚画一圈,只见光华流出,漾开成景,显现出一道仿佛大日,明明幌幌,隐有紫气周流的剑光,在天地之间化出一线,朝着天门直骋而去。

    “应少宗,竟是此人最先来到?”叶玄章犹豫一瞬。

    应少宗,不是他计划中的人选,但此人一劫的修为,其实颇合他意,不过……

    应少宗可能是少阳派开派数千年来,唯一有望阳真的人物。

    少阳派实力羸弱不错,但也正因如此,少阳真人对这名隔代传人十分重视,杀他,后果未必轻了,何况对付应少宗,也绝非那么轻而易举。

    叶玄章沉思着,终究还是没有出言,应少宗也似无意逗留此界,未久闯过天门而去,但也恰是下一时刻,便又另有他人来到了此重天中。

    “嗯?”叶玄章双目之中乍现神光,只见映景之中,一点金光升起,有如旭日东升,灵气千丝万绦喷吐而出,好似万虹奔流,云霞聚举,托乘两人现身。

    此两人,好似一对姐弟,女子三旬摸样、或者少许,戴叶步摇,宫裙流苏,丰腴美貌,男子岁似少年,俊秀非常,眉角斜扬,长发飘飞,潇洒英发。

    此二人,女子唤作‘金母’,少年唤作‘少寒’,在玄黄界中也是大有名头的人物,乃是一对出身和合派的‘神仙眷侣’。

    为何如此说道,因为两人不仅是师徒,还是道侣,不仅是道侣,还是爱侣,从传道授业到阴阳和合,共参大道,简直违逆人伦,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实际上,这样的道侣,在和合派中其实并不罕见,因为和合派只尊阴阳,不重道德,这也是和合派修的阴阳大道,行的玄门正道,数千年来仍然有时为人诟病的原因。

    话虽如此,和合派至始至终不曾动摇,所以此二人大名鼎鼎,除了此因由外,还因两人都是已经长生久视,足可称尊作祖的人物,一人乃是正宗得道,元神真人,一位也是寄托灵物,道法高深。

    两人同乘金云,携手而来,欢声轻笑,侃侃自若,颇有闲情雅致,见这一重天景致不同,倒不如那应少宗般,急着再往上去,似乎生出了逗留之意,也或者欲在此界找寻一番。

    “呵。”叶玄章面上露出冷笑,不禁自言一声:“入我彀矣。”

    这二人,无疑最合他的心意,倒非因此二人本事弱小,恰恰相反,二者功行都非浅薄,而且一人修得至阳大道,一人修得纯阴玄法,联起手来,恐怕比之应少宗还要难缠许多。

    不过,叶玄章早为了对付阴阳道法,做了十足准备。

    “涵谷子。”他忽启声,冷冽如刀,声线中却多了一分郑重,“还请真人施法。”

    “真人……”涵谷子似是没有反应,又似乎是笑了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伴随他的回应,不见其他动作,忽然之间,此界仿佛拉起大幕,阴霾自四极而起,只须臾间,已经遮天覆地,连成一片。

    “嗯?”远空之中,金母真人似有所觉,唇角勾起嫣然笑意,言道:“果然有人暗中觑视。”

    原来叶玄章的窥视虽然隐蔽,但是世间有能之士宛如过江之鲫,金母真人数千年的道行,恰有异术可以察觉,他还尚不自知。

    少寒真人微微颔首,远目跳去,见那遮天阴霾似远似近,明明目所能及,却又好似不在现世之中。

    他皱了皱眉,身形朝前进了些许,发觉那遮天阴霾也随之变远了些,双目顿时一眯,说道:“这莫不是……依天地之力为阵?”

    “哦?”金母真人面露讶色,这样的阵法造诣可非寻常,就是二劫真人、阳真高人,除非本来钻研阵道,也难有这布天地为阵的能耐。

    “果然来者不善。”她自言一声,心中升起微微不妙之感,不过少寒真人收回目光,沉吟少息,却判断道:“瞧来似是困阵,当无杀伐之能。”

    金母真人轻点臻首,既是困阵,除非有那动摇乾坤之力,否则恐怕难能脱身而出,不过相比起来,还是那等倾天地之力的杀伐之阵,更加难以应对。

    “既是困阵,那么暗中之人,定当还有手段了。”金母真人与少寒真人对视一眼,两人两人同心连结,少寒真人瞬间会意。

    敌暗我明,自是不利,惟今之计,将那幕后之人揪了出来,显然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金母真人虽然察觉窥觑,却寻不到那人所在,唯有合力施法。

    两人将手握在一处,阴阳合一,并出元识,弥漫出去,瞬时之间搜天遍地!

    ……

    叶玄章面不改色,胸前掐诀,手指幽水,念念有词,随他施法,幽水之中忽似沸腾了般,源源不断的气泡浮现、炸开,释放种种阴秽孽气,一时之间,山腹之中尖唳、嘶啸不断,人居其中,各种阴暗之念接连生出,元神真人竟也不能免俗。

    涵谷子的面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区区阴秽孽气,若他全盛之时,以他功行自然无所畏惧,但他如今虚弱无比,亏元缺本,却恐怕是抵挡不住。

    更难以承受的是,叶玄章施法之下,孽气的释放全然没有止歇之势,甚至愈演愈烈,与此同时,那尊人首方尊仿佛发怒一般,猛然震颤起来,随之便有无形的阴风源源生出,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仿佛准备汇聚成体,毁灭一切。

    阴风席卷之下,烛火的明光已然被压制到了极限,伏倒在了灯盏之上,只余豆大的光点。

    “这是……”涵谷子目光微凝,忽自心头冒出一物:“无形天魔!”

    天魔者,无穷无量,诡异非常,无形天魔者更是其中最为恐怖的一种,甚至隐隐有着天魔之王的称号。

    叶玄章的人首方尊之中,镇压的竟是此物,而且观此情形,这头无形天魔恐怕魔法无边,甚至——

    道行远在叶玄章本身之上。

    涵谷子只觉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忽地恍然明白,叶玄章是要将这一重天,化作一个死亡的囚笼,喂养这头天魔之王,以先天魔宗地道法祭炼,使其脱胎换骨,生出难以想象的变化……

    可是,如此一头‘天魔之王’,在吞噬两名,甚至更多道法高人的元炁之后,该是何等魔焰滔天?

    以叶玄章的道行,纵使炼成了这一头恐怖魔头,又能镇压得住,收服得了么?

    几乎在涵谷子明悉此节的同时,阴风骤然加剧,忽地打灭了八方烛火。

    ……

    ——

    崩溃,开了一天车,回来倒头就睡,起来发现章节没定时发放。

    而且还没检查。

    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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