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象莫名,纵观玄黄竟然俱下起了迷蒙细雨,仿佛预兆着什么变化发生。

    神洲中柱之上,昂首可望罡层之处,一名素袍开襟,风流倜傥的道人潇洒卧在山石上,似乎正在酣睡,口鼻之间噫嘘如雷。

    只见他纳新之时,天上罡英如雨飘落,又如涡旋一般在空中一磨,顿时化作各色氤氲,汇做长长一道,为他吸入鼻窍之中。

    吐故之时,纯白元炁喷勃而出,化作烟岚缭绕,久久方才散去,化作天中一流。

    怡然坐卧,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与天地共吞吐,实在神仙中人。

    女童攀上石阶,见此情形不由无奈,短腿飞也似跑到道人身前,探手推了推,口中唤道:“老爷,老爷,玄澜真人来了。”

    女童唤了好一阵,那道人才缓缓抬起眼皮,真似睡眼惺忪一般,鼻窍中发出淡淡一声:“嗯……?”

    这番却不需女童通传了,一名眉间印有银痕,似乎生有天眼的俊逸道人已行了上来,微笑道:“玄应师叔好兴致,却不知神游何处去了?”

    “原来是玄澜。”玄应真人懒洋洋支起一臂撑着脑袋,问道:“可有什么要事?”

    玄澜真人朝下方一指,问道:“师叔可见天象异动了?”

    其实此处已远在重云上方,不过元神真人交感天地,自然不难察觉变化。

    “哦——”

    “原是如此。”玄应真人眼睛半开半阖,望着不知何处,不急不躁,犹有闲暇赞道:“太素正宗的当代掌教,不错。”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道:“玄澜,你与他是同辈中人吧,可交手过么?”

    “我与道辰差着一二百年岁,虽有耳闻,未曾照面。”玄澜真人淡淡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未想太素正宗竟然抢先开启南瞻,本宗应当如何应对?”

    上玄宗与太素不同,掌门人通常只是从本宗元婴修士之中择选,自然真正宗门大事还要请示门中祖师。

    而玄应真人自数千年前,就号称玄门第一尊者,炼就元神之后道行精进仍是不见颓势,渐渐已经成为上玄正宗尚且露面的真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一位,自然而然,也就执掌决策之权。

    不过或许玄应真人并无心理俗事,只是淡淡道:“你自与掌门决议便是了。”

    玄澜真人并不意外,却问道:“如我欲与太素争先呢?”

    玄应真人摆了摆手,似乎懒得多说,却见他自足下起已化作元炁飘去,直到散尽之前,忽然想起什么,才道:“祖师法旨,切记。”

    话音方落,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玄澜真人倒也不见着恼,只是眉头微微一皱,摇了摇头。

    他自立在此处,放眼云卷云舒,没过多久,忽有一道遁光飞来,现出一名三旬模样,温文尔雅的中年道人,揖手礼道:“见过玄澜真人。”

    “余真人不必多礼。”玄澜真人还了一礼,上玄宗掌门虽非元神真人,但为显其位尊崇,宗门内外通常会以真人敬称。

    余掌门拱手问道:“南瞻之事,真人可有决断了?”

    玄澜真人正待说什么,忽然眉目一动,莫名朝南望去,“原来如此。”

    元神真人知前晓后,虽然太素正宗曾为南瞻之计遮掩天机,但于此后计划,却再无此必要。

    他忽然心有所感,知道太素选择,不由摇了摇头,暗道:“道辰子,倒是气量恢弘。”

    其实玄澜真人也知晓,太素正宗绝无可能行那独占南瞻之事,但却没有想到,太素正宗竟然只占些许先机,对后来同道不设任何阻拦。

    如此却是已成定局,争无可争了。

    “罢了。”他思索少顷,说道:“南瞻宝洲已开,太素不会阻拦玄门同道入内,余真人自遣门人前往便是。”

    余掌门微微一讶,于是拱手应是。

    几乎与此同时,不仅上玄之中,三宗六派,东至海外三山仙宗,西至太玄正宗,甚至北溟剑宗,北极玄冰阁之遥,都各有反应。

    自然,四大魔门也在其列。

    ——

    南海之滨,从来不似东海一般繁华,细雨斜风之中,两名道人在一处废弃港口登上楼船,为首者高大英俊,随后者却是身形圆润,面相有财。

    “公羊兄,这艘海船可让你满意?我可领你仔细瞧瞧。”那圆润道士一指足下崭新楼船,问道。

    公羊道人哈哈一笑,说道:“谭兄,你我至交好友,亲自为我打造的海船,我还需查看么?”

    谭道士并不自谦,说道:“我谭氏所造海船,在东海地界亦是人人夸赞,公羊兄耗尽全部身家请我打造海船,谭某岂能不尽全力?”

    “如此便是了。”公羊道人微微颔首,道了一声,漫步行至船头,遥望远方那一垒浓雾,自言道:“希望这座宝船,能予我好运……”

    “哎。”谭道士叹道:“公羊兄如愿为我谭家尊客,族中定会为道友筹得大药,以道兄天赋,丹成中品不在话下,何苦去往南瞻博那九死一生?”

    公羊道人大笑道:“九死一生,不足为惧,倘若日后追悔,岂不比之南海大雾更加恐怖?”

    他虽没有直言,志气却已在其中了。

    谭道士知道劝解不了他,只是摇头,自袖里取出两壶美酒,也不必再用樽、杯,将一壶递过,言道:“祝君顺遂!”

    公羊道人却没去接,只是望着远方,忽然道:“谭兄,你瞧那雾。”

    “是不是散了?”

    “啊?什么雾……”谭道士一时没反应得及,话至中途忽然惊醒,抬目去望,只见远方忽有数道金光,破开雾霭直冲云霄,继而便有神风流转,仿佛仙人落掌,轻轻一挥——

    那水天一色之间的厚厚墨迹,便被一抹拭去,山峦隐隐,巨木参天,一座古老大陆重现天日之下。

    南瞻宝洲!

    谭道士万万没有想到,为了好友行此一途,竟然得见此幕,一时瞠目结舌,拽着公羊道人袖角叫道:“散去了!南海大雾散了!”

    眼见心念惦挂的宝洲现于眼前,公羊道人倒十分沉稳,轻轻按住谭道士手掌,忽然又抬头一望。

    只见云海分流,数架千丈云舟当先落下,其后又有灵兽车辇,道人乘鹤,飞阁盘云,直叫两人应接不暇。

    “太素云舟!”谭道士虽非神洲人士,见识却不浅,一语道破,“是了,南瞻洲自古隐于雾中,岂有瞬息变化的道理,定是太素正宗之中的仙神手段……”

    公羊道人没有应声,仍是昂首望着,天中各色遁光团簇,疾往南瞻宝洲遁去,一路染却云海似霞,直到最后,一座巍巍天宫降下,几乎遮蔽半片天穹,殿前柱下皆有力士伫立,无不宝相庄严,气势惊人。

    “好大的排场。”谭道士暗暗乍舌,自言道:“这定是太素正宗有头有脸的尊贵人物了。”

    他正心生向往之际,公羊道人忽然收回目光,肃容道:“谭兄,我待即刻出发前往南瞻,你可同去?”

    “什么?”谭道士问道:“南瞻宝洲乃是太素正宗所开,再去又能何为?”

    公羊道人沉声道:“玄门正宗行事自有气度,你可曾听闻何方大派竭泽而渔,又或玄门高人欺压散修?”

    “竭泽而渔不知,欺压散修未必罕见……”谭道士正腹诽时,公羊道人说道:“我相信太素正宗不会连这点度量也无。”

    何况真那般行事,岂非自绝名声?公羊道人心中暗暗与自己道了一声,目光不禁又坚定几分。

    谭道士见他模样,不由摸了摸鼻子,一咬牙道:“好,便陪你走上一遭。”

    “好!”公羊道人大笑一声,目视远方,自言道:“偏我至此,便见大雾开散,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既已下了决定,两人没有再做拖沓,于是驱使楼船,一路往南海之中而去。

    一路之上,可见天中不时便有遁光,到了日中之时,更有倒悬飞峰破空而过,谭道士见多识广,立即便道:“是灵宝宗!”

    灵宝宗山门颠倒山,便在泽西大地南海之滨,又是三宗之一,反应果然及时,谭道士不禁道:“以我二人修为,虽有宝舟为凭,赶到南瞻之时,恐怕天下大派都已到达了吧。”

    莫看大雾开散之后,南瞻宝洲在南海之滨都能望见模样,其实望山跑马之理谁人不知?

    好歹也是两洲之距,谭道士不由叹气。

    “谭兄不必自耗其心。”公羊道人倒是定性十足,言道:“事已至此,总不能轻言放弃,何况你我在散修之中,已算福缘深厚了。”

    “是极,是极。”谭道士暗自忏愧,不再多言。

    说来也怪,两人本已做好了耗费十天半月的准备,又过半日之后却仿佛顺风顺水,一路疾行奇快,不知不觉便已近了南瞻,这才惊觉大陆之外,竟有重重神风包围,其中飓烈之处凝成罡刃,呼啸之时铮鸣不止,来去之间仿佛飞剑斩杀。

    单见其中呼啸之势,便知晓威能定是恐怖至极,显而易见,南瞻宝洲虽然再无大雾包裹,却被一座惊人大阵所围,想要闯入其中,难度未必比之以往更加简单。

    “太素正宗果然不是行善。”谭道士颓然道。

    “这不应当啊。”公羊道人自语一声,立起身来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朝空中一指,问道:“谭兄,你瞧远处是否上玄宗法器?”

    谭道士抬目去望,却觉瞧不真切,只好应道不知。

    公羊道人也不见气馁,振声道:“我们也往那处去。”

    谭道士对他极是信服,于是两人驱船绕去,没过多久果然见得一处豁口,精神一振之余,不由提起警惕,驱使着宝船驶入其中,一座形似月牙的岛屿,赫然映入眼帘。

    公羊道人放目去瞧,只见岛屿之上灵光闪烁,已然筑起道道法坛,最高者似乎依八百八十八丈而立,处处守有身着太素道人,道兵力士。

    见此情形,谭道士顿时两股战战,说道:“太素正宗如此阵仗,岂不知是否闲人莫入,若遭了打杀,恐怕无处叫冤……”

    公羊道人轻吸一气,镇定道:“谭兄莫慌,你可见灵宝正宗,上玄正宗之人了?我观岛屿之后没有神风呼啸,或许是太素正宗放开的入洲之途。”

    谭道士朝里望去,虽有法坛阻隔,他眼倒也尖,忽然瞧见一道遁光正往其中飞驰,不片刻没了尾影。

    谭道士顿时大喜,言道:“公羊兄所言果然是极。”便驱舟朝里而去。

    “欸!”公羊道人正要唤他稍等,忽然身神内外俱是一震,只觉天地之间轰隆一声炸响,直欲振聋发聩,接着一道无边雷光自眼前闪过,不禁闭上眼睛。

    “完了!”公羊道人颅中嗡嗡作响,唇齿一片苦涩:“是我太过自作聪明?”

    下一刻,他只觉足下一轻,似乎他耗尽全部身家打造的那堪比上乘法器的宝船,已然断沉,接着便闻颅后传来一声痛嚎。

    “这是?”公羊道人发觉双眼似乎并无痛楚,谨慎张目,眼疾手快一抓,将瑟瑟发抖的谭道士捞在手中,足下升起玄光将二人托住,免得落入海中,这才回首一望。

    一道如狼烟也似的浓浓乌雾自他二人的宝船之内冲天而起,要往来处逃去,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只见那八百八十八丈之高的法坛之上,劈下一道赤色霹雳,只是一闪,便已后发先至打在乌雾之上。

    “啊!”乌雾之中再度传来一声痛嚎,再也抵御不住,自里现出一具焦炭也似的尸体,直愣愣栽入海中。

    谭道士在公羊道人手中,才方睁开眼睛,瞧见这么一幕,身躯猛地一抖,将眼一闭,又是一动不动了。

    公羊道人无暇管他,抬目望去,只见那法坛之上,缓缓行出一名剑簪束发,身着仪袍的轩昂道人,负手立定,遥遥看向不知何处,淡淡启声,却如轰雷滚阵,远远传去——

    “太素许庄在此。”

    “南瞻宝洲,为我太素正宗,为天下玄门修士所开。”

    “凡魔门修士,不得临近阵门百里,违者诛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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