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

    八岁的张瓅自从记事起,彭长史就代替了那个深宫中的父亲,在他每次孤独无助的时候帮助他、保护他。

    前些天,他的父皇刚刚死了,如今,那个犹如父亲一样角色的男人竟然当着他的面自刎堕城。

    “啊………………!!!!”,张瓅发出犹如幼兽般哀恸疯狂的声音!

    城墙上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如果彭长史的死给他们带来了心灵上的震撼,那张瓅的这一声惨呼就如同一声声巨雷在他们的耳边炸响。

    原来,传说中大行皇帝长子真的如传言一般,是被当今太子杀死的。

    那他们现在来到涿州算什么?

    他们围着驿馆逼迫大行皇帝幼子回返京城又算什么?

    为什么大行皇帝在弥留之际会让幼子——蜀王张瓅赶紧就藩?

    他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害怕幼子再被齐王杀掉,才会逼蜀王离开京城。

    而他们,就是造成这个人伦惨剧的帮凶。

    想到这,所有人都在沉默中不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秦世贤眼看着形势渐渐滑向不可控的深渊,他还想试图解释:“殿下,请您放心,只要您跟卑下回京,卑下可以保证您的安全。”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突然在他的前方不远处,一支箭矢从城下射来,“夺”的一声插在城门楼的“铁剑门”三字牌匾之上,那箭矢钉在牌匾上余势未消,发出的“嗡嗡”震动之声惊得附近的蓟镇兵们连连后退。

    这时,城下传来徐鹤冷峻又残酷的声音:“秦世贤,你现在放了蜀王,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若是再有迟疑、助纣为虐那纵然你能平步青云,我徐鹤在此立誓,我必屠你九族告慰大行皇帝之灵,你大可以试试!”

    若是徐鹤大声呵斥,可能秦世贤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威胁,偏偏就是这冰冷到极致的言语却让他心胆俱裂。

    他在犹豫,他在挣扎,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眼眶挣得通红的少年,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就算自己和家人能逃过徐鹤的追杀,这个少年也会在去往京师的路上想方设法自尽。

    太子需要的是一个或者的蜀王,准确地说,最少在他登基后一两年里活着的蜀王,如果自己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天下怎么看太子?天下怎么看他秦世贤?

    想到这他黑着脸道:“殿下,我实是受命而为,太子殿下也不过是想让你尽人子人臣之道罢了。既然你不愿回京,那我自回去禀报!”

    说完,他挥了挥手道:“开城门!”

    听说终于不用自相残杀,蓟镇兵们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大门。

    徐鹤没等身后李满柱等人跟上,直接一夹马腹来到城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城头。

    当张瓅看到徐鹤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个少年再也绷不住情绪,“哇”的一声抱住徐鹤:“姐夫,姐夫!!!!”

    徐鹤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安慰道:“殿下,让你受惊了!”

    秦世贤看着这对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拱手道:“驸马……”

    徐鹤看了看眼前这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家伙,冷冷道:“秦总兵,悬崖勒马,未为晚矣!做人做官有的时候不是听上面讲什么,而是要听听你的良心告诉你怎么做!言尽于此,你我自便!”

    说罢,牵着小舅子张瓅的手,在一群蓟镇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面不改色地朝城下走去。

    这一幕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铭记一生,很多人直到生命的尽头还能记得那天,那个文弱书生,牵着一个小童走下城墙的场景。

    那种自信、沉稳的气度真是让人心折啊!

    当徐鹤牵着蜀王的手来到城下时,一众身着毛呢大衣,头戴尖顶毡帽的骑兵正在城墙下,见到二人下来,他们齐声抽刀举起,大声吼道:“霍………………”

    五百骑齐齐呐喊,声音震得北关城楼铁剑门似乎都在颤抖。

    蓟镇兵们趴在垛墙上朝这群人看去,徐鹤先是扶着张瓅上马,然后亲手牵着马头朝城门外走去,他每走一步,龙骧卫的骑兵们便自动让开一条甬道。

    当二人来到吊桥时,徐鹤停了下来,他扶着张瓅下马道:“彭长史忠心耿耿、无私无求、报国有斯,殿下当以师礼待之。”

    张瓅看着护城河中的尸体,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他哽咽道:“张瓅确应以师礼待之!”

    徐鹤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沉声道:“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张瓅闻言,自己亲手将散落的头发舘起,然后扯了扯衣物,抚平胸前的褶皱,神情肃然。

    而在城头上看着这一幕的秦世贤等神色间也不知不觉收敛起来。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拜!”

    真正的明师皆不标榜自己,而只是为往圣继绝学,传承古圣先贤道脉的传道者。这种无我和奉献的精神,正是为师者所以光载千秋、万众敬仰之原因。

    “经师易遇,人师难遭!再拜!”

    所谓人师,乃德行才识并皆卓越者,可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三拜!”

    听到这时,不管是懂不懂徐鹤所述经义的意思,但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

    堂堂蜀王竟然如此郑重对着护城河上漂浮的尸体三拜九叩行拜师之礼。

    而且,这样的场景还是在他们还没脱离危险之际。

    每个人此刻的心中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个死去的王府长史,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五品的官儿,实则大家都清楚,其实这种官儿的权利,甚至连个一县主簿、县丞都不如。

    他的死,能得一个亲王如此厚待,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礼毕,张瓅早已泪流满面。

    徐鹤对身后的李满柱道:“着人打捞彭长史尸体!”

    到这时,张瓅才哽咽茫然问道:“姐夫,我们去哪?”

    徐鹤看了看他,牵马上前道:“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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