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同知死了!在狱中用裤袋吊着牢房栅栏自杀了!”谢鲲沉声道,“你让胡县丞传来的消息,我跟你老师都知道了!”

    徐鹤吓了一跳,对方下手可真够狠的,薛同知这么一死,批验所内的现场亲历者少了一个,到时候只要报个畏罪自杀,谁去质疑?

    谢鲲看了徐鹤与谢良才一眼,脸色阴沉道:“还有一件事,我收到消息,前日都察院吏部给事中弹劾都察院同僚巡盐御史孔一元在扬州时携妓游湖、夜宿画舫,左都御史无奈,只得派人来扬州让他停职代参,来人已经在路上,还有三天就到!”

    “什么?”谢良才大惊失色。

    徐鹤脸也黑了,之前想好的对策,早在对方的算计当中,人家为了杜绝后患,早就想好了一切漏洞。

    “为今之计,只有我们自己查这件事了!”徐鹤看向谢良才。

    谢鲲叹了口气:“小鹤,你想好了吗?这件事一招不慎,你的前途甚至性命可就没了!”

    当徐鹤听说薛同知自杀、孔一元遭弹劾的一瞬间,他也犹豫了。

    这么做,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螳臂当车?

    但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日沙洲上惨死的妇孺老幼,想起东安集滚滚的黑烟,想起批验所外那些为了保护海陵城惨死的民壮。

    之前,他不想掺和进去,那是因为这里面有党争的影子,牵扯过深,很有可能为了一方做了嫁衣裳。

    但现在一方面是那么多的生命惨死,一方面是对手的咄咄逼人,他没有也不能选择退让,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师伯,我想好了,我想试试!”徐鹤目光坚定地看向谢鲲,灼热得让谢鲲眨了眨眼睛。

    谢鲲叹了口气,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反而帮他谋划起来:“你让胡县丞带话,说你想让孔一元查火药的来源,这个切入点很不错!”

    他思索片刻后道:“我大魏存放火药主要有两个地方,一是北京城西南的王恭厂火药库,还有一个是金陵城南的南直隶兵部造械所。这两个地方的火药存量最大。其他就是卫所的鸟铳发射药和虎蹲炮这些用的火药!”

    “北京和金陵两处不用想了,除非是兵部和工部一起开的条子,不然等闲人连火药都见不着,工匠更是每晚收工回家都要检索全身!这两处压根带不出来!”

    “也就是说,对方只有从卫所里才能搞到火药。”

    “但鸟铳和虎蹲炮的发射药管控十分严格,每十日军官检查,发现有少,涉事之人一律斩首!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听到这,徐鹤眉头皱得更深,大魏朝火药管理如此严格,对方总不会是自己配的吧?

    “不可能,火药配比是朝廷绝密,就算是齐王、秦砚也无从知晓!”谢鲲一下子堵住了这种可能。

    “这就奇怪了,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徐鹤皱眉。

    突然,徐鹤与谢鲲同时发声道:“消耗!”

    谢良才疑惑道:“消耗?什么消耗?”

    徐鹤解释道:“比如说有卫所兵出去剿匪,在剿匪中用了多少火药,那就是战后汇报文书里的一个数字而已!”

    谢良才恍然大悟:“那我们只要知道最近什么地方出动过兵马剿匪,那就知道了这批火药的来源。”

    “不对啊!”谢良才摇了摇头,“天南地北的,用兵的地方多了去了!光是南直隶和浙江陆部堂那,大大小小仗不知打了多少。这上哪查去?”

    这时徐鹤突然笑了。

    谢良才知道他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道:“小鹤,你是不是有方向了?”

    徐鹤点了点头:“还记得师伯给我上第一堂课时,您跟我说的人祸的四个例子吗?”

    谢鲲点了点头,当时他说了至正三十四年间,南直隶兵灾频繁,其中举了海陵县周边的四个例子。

    徐鹤记性很好:“至正三十四年,倭寇抢掠浒墅关,新任苏松巡抚曹邦轴率卫所兵三千击贼,卫所兵大溃,千户娄宇死!”

    徐鹤接着道:“德夫兄,上次我和你聊起这事时,你说这曹邦轴是谁的人?”

    这边谢良才还没说话,但谢鲲脸上却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曹邦轴接替被杀的苏松巡抚韩承庆成为新的苏松巡抚。而他的举荐人正是我们那首辅大人!”

    事情说到这,就连作为寺卿公子的谢良才都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大魏朝,承宣布政使司作为地方最高行政机关,其驻地通常被视为省城。

    但南直隶这块却是个奇葩中的奇葩,管辖地方一切事务的不是布政使司、不是提刑按察使司、不是都指挥使司,而是南京六部这一套班子。

    而且更奇葩的是,南直隶的管辖分两个层面,一方面是南京六部,还有一方面是朝廷垂直管辖的巡抚。

    比如苏松巡抚,手中掌管着苏州府和松江府这两个大魏最富庶、繁华的地段,下辖还有庐州府、安庆府,于是苏州、松江两处富庶之地就成了苏松巡抚名字的由来。

    既然曹邦轴拥有调兵权,且在倭寇抢掠浒墅关时,带兵出征,他是有截留火药的嫌疑的。

    “这下事情难办了!”谢良才道,“曹邦轴是挂左都御史衔巡抚苏松,那是朝廷正二品的高官,谁敢去查?”

    徐鹤有一点想不通,于是问道:“这都察院不是次辅夏阳秋的地盘吗?怎么会出现曹邦轴这个首辅秦砚的人?”

    谢鲲嘿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朝廷各衙门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谁都不敢说自己完全掌控了朝廷的哪个部门,真要那样,咱们的皇帝陛下还能安心修道吗?”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对方不是不是用都察院系统的给事中弹劾孔一元吗?咱们也想想办法把消息递出去,让他们再来个给事中,弹劾曹邦轴,彻底把水搅浑!”

    ……

    都察院大乱斗吗?

    给事中一个七品小官弹劾二品大佬,这事儿真的就……

    关键是大魏朝奇葩的是,只要遭到弹劾,那在任官立马要放下手头事务,呆在家中写奏折自辩或者辞职。

    谢鲲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想办法把这个猜测捅给夏阳秋,你都察院的公共厕所,请你自己打扫干净。

    夏阳秋能做到次辅,肯定不会傻傻地大肆宣传这件事,他想收集曹邦轴的罪证,一定是前期偷偷地进村,待曹邦轴不备,一下子打他个措手不及,防止他销毁罪证。

    想到这,徐鹤终于松了口气。

    谢鲲临走前对徐鹤道:“幸亏有你,此案才有了线索,不过最近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出门,我会让县衙派人来徐府周围守着的。”

    徐鹤还是不放心:“师伯,这事儿,你准备通过什么渠道送到夏次辅手中!”

    谢鲲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得嘞,是我不配知道呗,每次都这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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