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云阳王府。

    云阳王朱景泽,得知了朝野的论调后,原本正在听曲儿的他,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掉了。

    而在他的身后,禀告的宦官以为他是太高兴,仍旧非常兴奋的说着。

    “王爷,这可是好……”

    没等着这宦官把话说完,朱景泽反手便甩出一巴掌,把这亲随宦官打得晕头转向。

    随后他便转过身,严厉质问道:“此事你是何时得知?”

    “前……前几日就听说了!”

    “听说了为何不报我?”朱景泽怒斥。

    “奴才只是耳闻,不敢妄……”

    没等这宦官把话说完,朱景泽便已站起身靠近,一脚就踹在了这宦官下巴上。

    “混账,蠢材!”

    朱景泽确实是气得不行,除了拳打脚踢还抄起一旁凳子,狠狠往这太监身上招呼。

    见此一幕,可把周围服侍的众人吓得不轻,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劝阻。

    于是乎,堂堂云阳王府总管太监之一,就这样被朱景泽给打死了。

    也就在这太监咽气后,朱景泽便直接晕厥倒地,周围众人这才慌忙靠拢,抬着朱景泽往寝殿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等太医瞧过离开后,朱景泽非常及时的睁开了眼,在他床边是王妃柳氏。

    “王妃,大祸将至!”朱景泽哀叹道。

    “你是说……有关储位之事?”柳氏询问道。

    朱景泽坐起身来,面带惊恐道:“这些流言,会害死咱们!”

    “这……应该没这般……”

    “老大、老二、老三……怎么死的,你都忘了?”

    “他们是想争储,咱们又没这心思,都是外面的人……”

    “可若让老十三起疑,那岂不是大祸临头?”

    “十三弟心胸宽……”

    在柳氏看来,两家关系比较要好,朱景洪又是个敞亮人,应该不会怀疑自家有争储之心。

    “蠢妇,你懂什么!”

    因云阳王府不争不抢,导致柳氏对这些事认知不深,所以才会比较肤浅的思考。

    但朱景泽不同,他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事都看得明明白白。

    “听好了,今日我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可以表明我无争储之心,但这还不够……”

    “下午,不……现在,现在你就去襄王府,告诉襄王妃这是流言,我们绝无夺嫡之心,告诉她储君之位,非十三弟莫属!”

    消化着丈夫给的消息,柳氏察觉到情况的严重性,于是连忙应了下来。

    可她随即又问道:“这些话,你何不亲自对十三弟说?”

    重新躺回榻上,朱景泽答道:“我病了,接下来……在储位确立以前,我的病都不会好!”

    “你这是……”

    “别管我的事了,赶紧去襄王府!”

    “嗯……好!”

    眼见柳氏要走出门,朱景泽又喊话道:“王妃,你我安危,全靠你了!”

    这句话,再度给柳氏上紧了弦,对这件事越发重视起来。

    半个时辰后,柳氏进到了襄王府,被侍女引到了后园中。

    如今已算得上是晚秋,已经开始有些寒意,但此时襄王府后园却热闹得很。

    柳氏来到园子东侧,还没走近就听见欢声笑语,一抬头便见空中有纸鸢在飞荡。

    此时柳氏方才想起,自己似乎多年未曾放过风筝,五年、还是七年?

    柳氏正思索间,引路的侍女已停了下来,极为小心道:“娘娘,我们王妃就在那边,您请!”

    “好!”

    应下之后,柳氏继续往前走去,转过前方的几棵树,就可看见一片草地。

    此时草地之上,有人蒙着眼在做迷藏,有人在更远处散步,当然也有人在放风筝。

    而柳氏此行要找的人,襄王妃薛宝钗便在放风筝,身侧则是湘云在嬉笑着指挥。

    风筝越飘越高,可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竟又把风筝卷到了地上去。

    “你看看,不听我言,这下落了吧!”湘云当即推卸责任。

    宝钗理了理鬓间细发,笑骂道:“这不是都听了你的话……才落下来,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说笑之际,宝钗看见了远处的柳氏,于是又对湘云道:“你比我能干,你来你来!”

    从宝钗手中接过风筝线,湘云傲娇道:“我来就我来,定能飞上天去!”

    “好……那我就瞧你的了,一会儿若飞不起来,你可别哭哦!”宝钗打趣道。

    “哼!”

    见湘云退开几步,宝钗方转过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柳氏。

    见她过来,柳氏也忙迎了上去。

    “五嫂,你是何时来的,这些个奴婢……也不知通报一声!”

    “王妃,我也是刚到,见你玩得尽兴,哪好搅了你的兴致!”

    慢慢走上小径,宝钗答道:“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是贵客自当迎接,玩乐之事何足道哉!”

    柳氏对大事的见解或许浅薄,但其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是一般的厉害。

    比如宝钗的这句“贵客当恭迎”,她就知道完全是场面话,自己这位嫂子还真算不上贵客。

    这天下谁能当她的贵客……

    柳氏想了一圈,发现除了皇帝,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如此她心里反倒好受了些。

    “十三弟今日没在?”

    “去了骁勇营,说是有什么军演,我也不懂他那些事!”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便走到了不远处的亭内,这里可以看到周边情况。

    奉茶之后,宝钗问道:“嫂子过来,可是有事?”

    谈起正事,柳氏刻意调整了坐姿,极为郑重答道:“是有件要紧事,要跟王妃禀明!”

    “什么禀明不禀明的,五嫂直接说就是了!”宝钗嫣然一笑,显得格外和善。

    “近日京城有流言,说云阳王府有争储之心……”

    听到“争储”二字时,宝钗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随后又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此事也不知是谁在造谣,我们家那位成日寄情歌舞山水,哪会有这等狂妄念头!”

    “今日得知此事,以为是府上奴才乱说,当场就怒了……把说闲话那人给打死了!”

    “他是个直性子,竟被此事气得不轻,最终竟晕倒了!”

    拨弄着杯中茶汤,宝钗淡然道:“五哥何必跟那些人置气!”

    “我也说他呢,后来太医过来看了,说是急火攻心……让他静养!”

    “后来他醒过来,就跟我说……这储君之位,放眼一众兄弟,最合适的人便是十三弟,还让我即刻过来告知,说他倾力支持十三弟做太子!“”

    柳氏前后话说到一半时,宝钗就已明白了她的来意。

    此刻见她说完,她方答道:“五嫂,谁做太子,乃是父皇钦定,又岂是做臣子该议论的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今天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过!”

    这里段位差异就显示出来了,比如此刻柳氏心中就犯了疑,不知道宝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最关键的是,她不知如何回答恰当。

    但本能告诉她,这个时候顺着往下说最好,于是她答道:“王妃教诲,我当谨记!”

    而此时在安乐王府,元春与朱慕椿正在争执,焦点也在于议储这件事。

    京城的流言,自是传进了安乐王府,早在三天前元春就理清思路,就在劝朱慕椿去跟朱景洪表忠心。

    而今天,已经是她第四次来劝,显然前三次她都没劝成功。

    这也说明,对于储君之位,朱慕椿这位“嫡长孙”,确实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椿儿,你醒醒吧……你斗不过你十三叔!”元春已是在哀求。

    “母亲,都是一些流言,何必去理会!”

    “何况储君之位归属,皆在皇祖一念之间,他要立谁那便是谁!”

    听得这些话,元春遂问道:“那你可有争储之心!”

    “母亲,我方才已说过,立储之事皆在皇祖一念之间!”

    “昨日你接见旧臣,又是为何?”元春也不再遮掩,直接质问。

    “你难道不是想争一争?”

    “你可知道,此事何等凶险,须知你父亲……”

    元春的语重心长,在朱慕椿耳中却是喋喋不休,此刻他也显得越发不耐烦。

    “母亲,那储君之位,本就是我爹的,如今他走了,依照皇明祖训……”

    朱慕椿也不装了,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让元春是无比惊愕。

    如今形势已如此明显,这还有争赢的希望吗?

    想到朱慕椿如今十七岁,年少轻狂不知世事也正常,元春也只能继续劝他。

    可这却惹恼了朱慕椿,最后竟听他顶嘴道:“母亲教导儿子本属应当……可当年我母亲也曾教导过我,一切行事要依礼法,如今我为皇家嫡嗣……”

    听到朱慕椿用先太子妃来压自己,这盆冷水泼到了元春心头,让她感到遍体生寒。

    朱慕椿的母亲,是朱景源的元配,还真就比元春更尊贵,此刻前者的话压她也就很合理。

    “所以母亲,往后这些事,儿子自有主张,就不劳您操心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朱慕椿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独留元春一人伤心站立。

    良久之后,她才走出了这处花厅,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寝殿。

    来到书房,取出一张画像,打开后看着已故去的太子,元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就这样坐了许久,她才将画像小心收好,而后便找了匣子来装好,放到了柜子最深处去。

    朱景源不听她言屡屡犯错,眼下朱慕椿又刚愎自用,这父子二人一脉相承的愚蠢,外加今日朱慕椿诛心之言,确实是让元春死心了。

    往后,她不会再理会这些事,事情走向如何就听天由命。

    再说朱景洪,他是昨日就去的城外,预计要在军营待五六天。

    此番军演任务很多,除了测试新配发的武器弹药,还要检验新编军队的训练成果,以及京营与侍卫亲军的协同配合。

    关于城内的流言,他当然是全部知道,然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又哪里管得过来,何况这些人是乌合之众,搭理他们反倒抬举了他们。

    十月初一,朱景洪返回了京城,然后便直接进宫去了,他要跟皇帝汇报军队情况。

    他到乾清宫已是中午,此时皇帝正在用午膳,于是这父子二人就一起吃了。

    听着朱景洪的汇报,皇帝胃口都好了一些,愣是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军中这些事交给朱景洪,朱咸铭当然是非常满意,所以他也就没再多问。

    “走,出去转转!”朱咸铭平静说道。

    于是朱景洪便上前,和另一侧的太监一起,将朱咸铭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朱咸铭近日瘦削了许多,但其实走路还是没啥问题,所以他在起身后挣开了去。

    “我还没老得走不动道!”

    朱景洪也不好多言,便老老实实跟着皇帝出去,始终落后半个身位。

    挥退了随行宦官宫女,他二人沿着廊道行走起来。

    “京城里的流言你都听说了?”

    “城里流言多,不知爹您说的哪一个!”

    朱咸铭也不废话,直言问道:“近日城中有人议论储君之位,此事你怎么看?”

    “储君之位,父皇您说了算,哪轮到这些人操心!”

    “若他们当真忧思社稷,就该上奏直言……而非是私底下议论!”

    听到这话,朱咸铭露出了笑容,随后说道:“他们说立长、立嫡、立嫡长……就是不立贤!”

    “近一年来,朝中更换了大批官员,却还是这般格局……此事你怎可看?”

    被老头子定为“立贤”,着实让朱景洪受宠若惊,但此时听到提问的他,也只能迅速收敛心神。

    “换来换去,都是读书士大夫,说是换了……其实也没换!”

    “重用武勋,推行清丈,都让他们不高兴,能得他们青睐才是怪事!”

    见朱景洪认识依旧清晰,朱咸铭在点头肯定之后,又说道:“御外患靠武人,但治天下还得靠文人,他们对你不满……往后你如何用他们?”

    皇帝这句话,就差直接说要传位给朱景洪了,这让后者内心稍微激动了一小下。

    “这些人多,其中总有投机取巧之人,分化拉拢便可制之,然后再慢慢训化调教!”

    “其实也无所谓,听话便用不听便黜,儿子不需要他们的忠心,只需要他们听话就行!”

    见皇帝面露惊讶,朱景洪又接着说道:“何况这些人里,未必没有愿向儿子尽忠之人!”

    朱景洪话才说完,哪知朱咸铭忽然问道:“往后你打算如何对待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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