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金陵应天府,巡抚衙门接到了京城来的急递。

    八百里加急一定是有紧急情况,所以信盒很快交到了贾雨村手中。

    可当他心怀忐忑打开来看时,里面信封上的内容让他大感错愕。

    “襄王府私信,速转故户部尚书林如海家!”

    八百里加急送私信虽是不妥,可他贾雨村作为襄王府门人,又岂会吃多了去质疑。

    贾雨村能重新起复,也受了林如海的大恩。

    虽然他没看信的内容,但也知与林家姑娘有关,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好事。

    想到这一点,贾雨村也为老友感到高兴,至少他女儿有了个好归宿。

    “来人……”

    很快一名小厮过来,正是他手下的老人王诚,即当初葫芦庙的小沙弥。

    “老爷您吩咐!”王诚恭谨行礼道。

    “你立即带人去一趟苏州,把这封信交给苏州林家!”

    “是!”王诚应道。

    王诚领命离开,贾雨村正要处理公文,却又得知有人来拜访,乃是他新近拉拢的年轻官员。

    其实说拉拢并不恰当,如今贾雨村贵为一省巡抚,想要巴结他的人实在太多,他是看得上眼的才与之往来。

    这边贾雨村接见下属,王诚已带着几名差役,骑着快马直接往苏州去了。

    当天中午出发,王诚一行在第二天下午才到,彼时林耀正在看书。

    林家转型已彻底完成,乃是正儿八经书香门第,他林耀继了林如海的嗣,自然是要抓准家族事业。

    即便无法发扬,也该涉猎一些,如此对外交际时,不至于落了家族颜面。

    当然,林耀也存着一丝奢望,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不说进士中举对他来说也行。

    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中进士本就是难如登天,即便中举也属极难之事。

    林耀把目标定为中举,是比较务实的做法。

    “老爷,巡抚衙门来人了,请老爷去一趟!”

    林耀虽然年少,但也是林家的主人,下人们对他都很尊重。

    当然最关键是,见过黑暗吃过苦的林耀,管束下人的手段很到位,让下面人不敢怠慢他。

    “巡抚衙门?”

    虽然诧异,林耀还是当即迎了出去,并在客厅内见了王诚。

    接过信盒,林耀答谢过了王诚几人,然后才回了书房拆开来看。

    果然如王诚所言,信里乃是天大的好事,他的姐姐成了亲王侧妃。

    信中所言,便是要他林耀带几位族中长辈,去到京城送亲姐出嫁。

    对林耀来说,黛玉不只是他的亲姐,乃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贵人,他对黛玉自然是万分感激。

    如今长姐出嫁,这样天大的好事,此刻得知他也喜不自胜。

    他在思索之后,立刻敲定了入京人选,乃是族中几个尊重他这年轻家主的长辈。

    于是他立即派人去通知,同时着手让人准备行装。

    第二天一早,林耀一行就出了门,一路向西往神都方向赶去。

    两天之后,他们一行来到了应天府城,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便在城内落脚。

    林薛两家交情极好,林耀一行就到了薛家借宿,同时带了厚礼感谢他们,毕竟此前薛家帮了不少忙。

    两家相聚,自然要设宴款待,薛蟠本人趁机喝了不少酒。

    最近一年薛蟠过得更憋屈了,连在家喝酒都被夏月桂管着,一家之主的形象是彻底没了。

    偏偏全家上下,包括他的母亲大人,都对夏月桂称赞有加,让他有不满也只能私下嘀咕几句。

    当薛蟠醉醺醺回到屋里,见里面灯还亮着就知道,自家夫人是在等着他。

    于是他便让丫头打了冷水,洗了脸清醒后方才进了里屋。

    “夫人,这么冷的天儿,你该去歇着才是,何必坐着等我!”薛蟠进屋后关切道。

    他这人称得上恩怨分明,对夏月桂有不满是真的,对妻子的关心也是发自真心。

    归根结底来说,是薛蟠自己心里清楚,妻子是为这个家为他着想。

    所以对被夏月桂管着,他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林家有喜事,我们也该道贺!”

    扶着妻子起身,薛蟠答道:“自然是要道贺,我已命人准备厚礼,明天随他们一同送进京!”

    坐在床上,夏月桂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亲自送去京城!”

    “亲自送去?何必这般麻烦,须知这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薛蟠迟疑道。

    “往后多的是年过,不再金陵又算什么大事?”

    “不管怎么说,咱们府上全仰仗襄王府,如今王府有了大喜事,亲去道贺也属应当!”

    “这……咱们家出了王妃,还需顾忌这些?”

    “王妃先是王妃,然后才是薛家的女儿,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夏月桂悉心解释道。

    虽然宝钗是薛家女儿,但如果薛家着实不够争气,就会成为她的“负资产”,这一点夏月桂非常清楚。

    若被王妃厌弃,薛家的发展也就无从谈起了。

    “去吧,我陪你一道去!”夏月桂劝道。

    “可是……”

    薛蟠正要说话,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貌似没有真正的决定权。

    他即便坚持不去,若最终夏月桂坚持要去,他也还是得跟着一道去。

    “也好……去就去吧,是该去拜见王妃了!”

    “这就对了!”夏月桂笑着说道。

    此事议定,这夫妻二人也就睡去了。

    至于打点行装之事,夏月桂已经提前安排,此时无需再多言。

    第二天一早,薛家便和林家一道启程,朝着京城的方向赶了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半个多月过去。

    腊月十三,薛林两家到了京城,然后便分开各自到了宅邸,他们在京城都有住处。

    同时两家也都约好,在安顿好后一起去襄王府拜见,时间就定在了下午。

    然而他们来得却是不巧,到王府时朱景洪不在,去了工部和兵仗局检查武备。

    未见到朱景洪,薛蟠悬着的心落地,他是最怕见自己那亲王妹夫。

    薛蟠与林耀二人,此刻待在存心殿东侧配殿,唯有夏月桂被请进了王府内宅。

    虽然配殿之内,仅有两名宦官侍立,但内里庄重肃穆的陈设,还是让薛蟠二人如坐针毡。

    在这种地方,说装饰摆件有多讲究,那是真就是太俗气了,只凭那股子威仪就能震慑人心。

    当他二人心中忐忑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而且还有越来越近的迹象。

    一时间,薛蟠菊花都紧了起来,额头上不自觉冒出了细汗,可见已经是处于应激状态。

    下一刻,只见一名小宦官进得殿内,拱手行礼后说道:“薛大爷,林小爷,王妃娘娘传话,请两位进银安门候召。”

    听到这话,薛蟠顿时松了口气,顺手拿出了一锭银子,交给了传话宦官手中。

    “烦请公公引路!”

    “这……薛大爷实在客气了!”

    传话宦官语气柔和了许多,可见这银子有多万能。

    随后,在这宦官引领下,薛蟠二人出了配殿,便往北向王府内宅去了。

    “敢问公公,王爷他……何时回府?”

    “这可说不清楚,但按昨日的例,只怕今天……得日落才回府!”

    这就是给钱的好处,否则这宦官一句不知道,薛蟠也拿他没办法。

    日落才回王府,在此之前找个理由溜走,一切就万事大吉了……薛蟠如此想着。

    紧接着,他又掏出了一锭银子,伸手塞给答话的宦官,说道:“多谢公公提点!”

    这宦官脸上笑容越发灿烂,欢欢喜喜接过银子后,便勾着腰说道:“大爷您慢些,小心台阶!”

    几人才过了一道院门,就见巷子另一头迎面走来几名宦官,一看服侍便知其非寻常宦官。

    事实也是如此,领头之人乃是王府管事太监,跟在其左右则是几个领班宦官,后者正被前者劈头盖脸骂着。

    见到来人,引路的宦官连忙上前,给这几位大太监行礼。

    只不过他虽是跪着,但迎面来的几人直接无视了他,反倒关注起后面站着的薛蟠二人。

    “哟……薛大爷,可好久不见您了!”领头的管事太监上前招呼。

    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复杂,下面的小宦官初见时对薛蟠冷淡,但这些级别高的宦官则很热情。

    薛蟠只认得王府三位总管,眼前这管事太监着实不熟,但却不影响他招呼回话。

    “受王妃娘娘召见,故而来此!”薛蟠答道。

    这管事太监连忙答道:“既是王妃娘娘召见,大爷切不可耽搁,大爷快请!”

    于是这几人让开,便由薛蟠二人过路。

    很快二人来到银安门外,这里便是王府内宅门禁,此处大门外站了四名宦官守着。

    进得银安门,便可见到银安殿,这里便是朱景洪的寝殿,同心殿便在银安殿之后。

    引路宦官的任务,便是把他们带到银安门外,里面自有宦官来接替引路。

    老实说,虽然知道朱景洪不在,可来到银安殿外他还是战战兢兢,走路时腿软得厉害。

    至于林耀,虽然也是无比紧张,可也没薛蟠这般紧张。

    他们两人,同样被引到了偏殿内,然后就是继续等待。

    只等了几分钟,便有宦官来传薛蟠。

    薛蟠离开后,便是林耀独自坐在此地,十来岁的他越发感到不安。

    可没等一会儿,就有几名侍女进得殿内,撩开门帘后便见一位玉人亭亭而立。

    “姐姐!”林耀霍然起身。

    紧接着他连迈几步,然后便跪在了黛玉面前,叩头道:“小弟拜见长姐!”

    所谓长姐如母,林耀这样行大礼,倒也说不出有错。

    虽无血脉亲缘,可见到林耀这般懂事,黛玉不免深为感动,眼眶湿润着上前扶起了弟弟。

    “不必多礼,你这一路赶来,辛苦了!”

    “姐姐大喜之事,小弟岂敢怠慢,接到消息……小弟欣喜若狂之际,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京城为姐姐奔走!”

    林耀年纪虽小,这番话可却非常周全,更让黛玉感动了许多。

    “咱们坐着说话吧!”

    这边姐弟二人正说话,而另一侧的同心殿内,薛蟠跪在帘子外正行大礼。

    “叩见王妃娘娘!”

    即使是亲兄长,宝钗也在避嫌,所以隔着帘子说话。

    此时夏月桂则坐宝钗身边,而薛蟠则是跪在外面说话,其中亲疏显示得很清楚。

    “我听说,兄长在金陵时,仍有逾矩犯规之举?”

    宝钗语气冷冽,听得薛蟠汗水直冒,微微抬头看向了帘内的夏月桂,显然是责怪妻子告他黑状。

    宝钗端着茶杯,慢悠悠说道:“你不必看她,金陵大小事务,还瞒不过我的耳!”

    “是……臣……臣……”

    薛蟠不知怎么回话,而此时一个穿着华贵的小男孩,拿着一柄如意出现在他身侧。

    这自然便是朱慕桢了,看着眼前跪着的“奴才”,朱慕桢只觉得非常好玩儿。

    尤其是那撅着的屁股,让他忍不住就想伸手打。

    小孩子就是这样,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当薛蟠磕磕巴巴回话时,朱慕桢拿着手中如意,就站在其身后死死盯着,并不不断有某种细微的试探举动。

    终于,朱慕桢还是没忍住,抄起手中如意手柄一端,对直往薛蟠菊花猛捅了去。

    在毫无防备下被偷袭,薛蟠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而朱慕桢已哈哈笑着逃走了,声音之欢快与薛蟠惨叫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连宝钗见了也大惊失色,关切之际从凤位上起了身。

    “怎么回事?”

    才问过之后,宝钗接着又问道:“兄长可无碍?”

    薛蟠当然痛得很,所以此刻他很愤怒,可看到跑出去小孩子衣着,他便瞬间猜到了对方身份。

    被小外甥如此收拾,他的内心可谓憋屈无比,可他也知道此事不能追究。

    “回禀王妃……臣……臣无碍!”薛蟠答道。

    本来宝钗还想训他几句,此刻也不忍心再多说了,遂对一旁同样着急的夏月桂道:“你快去看看!”

    “是!”

    夏月桂连忙来到门帘外,将薛蟠从地上扶了起来。

    虽然伤得不是很重,但薛蟠还是哎哟个不停,为的就是在宝钗面前卖惨。

    宝钗叹了口气,遂出言道:“扶回去吧,歇过两天后,再来说话!”

    夏月桂其实是想多待,多陪宝钗说几句话,可眼下遇着这种情况,也只能先顾自家男人了。

    待薛蟠夫妻二人离开,宝钗脸色随即变冷,吩咐道:“把桢儿拿回来!”

    接着她又冷冷吩咐道:“取戒尺来!”

    见她是真动怒了,莺儿连忙劝道:“娘娘息怒,爷还小……才会稍有胡闹之举!”

    宝钗转过身来,语气不善道:“平日就是你们纵容,才使他如此不懂规矩,再敢多言……一并严惩!”

    这话一处,大殿之内再无人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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