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宝钗才返回王府。

    才进了同心殿,邓安便亲自过来,神色谦卑传了朱景洪的话。

    待其退下之后,宝琴便凑了过来,提醒道:“姐姐,姐夫他就在怡和院,可否要我去寻他回来!”

    听到这话,宝钗失笑道:“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如何就非得来陪着我?”

    “可是!”

    “行了,我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姐姐……”

    “去吧!”

    没办法,宝琴只能告辞离开,而宝钗则是召来了女官,吩咐了关于加封的事。

    这件事朱景洪既已允了,她就没有必要再去阻拦,说到底也只是两个侍妾而已。

    反倒是这俩人的住处,宝钗觉得有必要细细思量一番。

    王府内宅有四个院,其中绛云斋已经满了,揽月苑住着甄琴和英莲,如今还缺着一位。

    “张小月去揽月苑,李慧真住怡和院!”宝钗很快拿定了主意。

    至于空着的含香院,是她专门替黛玉留的,后者也将是接下来,唯一享受独院的女子。

    毕竟连杨静婷的怡和院,如今也被塞进了个李慧真。

    此事拿定了主意,宝钗吩咐下去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无需她操心了。

    傍晚时分,张小月和李慧真,就分别收到了通知,让她们准备好的明天受封,同时各自将自己行李收拾好。

    得到此消息,张李二人自是无比高兴,于她俩而言无疑进入了人生新阶段。

    只可惜在这王府之中,能让她俩分享喜悦的人寥寥无几。

    张小月只能跟心腹侍女庆祝,而李慧真则是找上了朴真英,俩人去了王府后院闲话。

    “真英,我算是闯出来了,往后你可得多用心,总不能做一辈子舞女!”

    “我……我没姐姐的本事!”朴真英低头。

    “怎么这么说,别忘了当年在朝鲜,王爷可对你高看许多!”

    作为过来人,李慧真继续传授着经验:“你当知道,这王府上上下下,荣辱皆在王爷一念之间!”

    “所以要想出头,要想有个名分,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握紧妹妹的手,李慧真神情鼓舞道:“只要能讨得王爷欢心,只要能让他念着你,你的出头之日就到了!”

    其实李慧真没把握住关键,朴真英本人比较佛系,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争。

    “妹妹啊……咱们姐妹,若不相互扶持,只怕在这王府之中,日后难有立足之地!”

    谁知朴真英反问道:“姐姐既已有了位分,如何能说无立足之地!”

    这话侧面道出一个事实,李慧真并不满足当下所得。

    入夜,万籁俱寂,皇帝因心情不顺,辗转反侧未能入眠。

    最终,朱咸铭选择起身,打算出去走两步。

    年纪大的人觉少,朱咸铭失眠并不稀奇,随侍宦官们也都见怪不怪。

    看似皇帝漫无目的在转悠,可最终他却来到了坤宁宫外。

    值守宦官见他到来,当即就要转身进去禀告,但却被朱咸铭制止了。

    他不想打扰皇后休息,所以不想大动干戈。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也还没睡呢!”

    听到禀告,朱咸铭同样不感到意外,皇后如今比他的觉还少。

    应了一声,朱咸铭缓缓走进坤宁宫,然后就隐约听到了咳嗽声。

    这让他顿时心忧起来,不免加快脚步往大殿内走去。

    很快朱咸铭进到皇后寝宫,便看见发妻坐在软榻之上,只搭了一条锦被在下身。

    “陛下怎么来了?”

    “皇后抱恙?”

    “还是老样子,咳几下就好了,陛下不必担心!”杨清音强撑着答道。

    “那些个太医,全都是白吃俸禄的废物,就该杀几个震慑人心才对,否则这些人……”

    没等皇帝说完,杨清音便打断道:“太医治的是病,不是命!”

    “你这么晚不睡,莫非又遇着不顺心的事了?”

    皇后适时转移话题,她看得出来皇帝心中有怒,所以她才想着替他排解。

    毕竟在这世上,能为皇帝化解心事的,也只有皇后一人了。

    当然反过来说,能让皇帝敞开心扉说话的,世上也只有皇后一人。

    顺着皇后的引导,朱咸铭坐到了软榻一侧,说道:“今日射猎,众将提议老十三去西北领兵,这个小王八蛋……说什么自己轻率,思虑不周,难以胜任!”

    屁股都还没坐热,此时朱咸铭又站了起来,指着宫外方向对皇后说道:“你说……这小子什么意思?”

    看着气愤不平的皇帝,杨清音说道:“西北之战,关乎甚大,他有疑虑……也属正常!”

    “我几次三番提点,皆表露出我有意令他统兵,他那里还有那么多顾虑!”

    帝后二人都认为,朱景洪是担心功高震父,所以推诿塞责不愿出战。

    皇帝身在局中,很多事情看不透彻,反倒是皇后先反应过来。

    “或许……是老十三真的没把握!”

    提出这个假设,即使皇后也非常慎重,因为这确实牵扯太大了。

    皇帝微微一愣,然后瞬间打开思路。

    是啊,自己竟从未想过,老十三会没把握……朱咸铭暗自咂舌。

    同时他又想到,连自己这位皇帝,都对朱景洪有充分信心,下面的人岂不都……

    想到这里时,朱咸铭心里咯噔一下,他发觉自己防范力度还该加强。

    皇帝就是皇帝,遇着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事实上,能做到朱咸铭这样,对朱景洪这“庞然大物”如此包容,他已经是皇帝之中的异类。

    好一会儿后,朱咸铭答道:“他若是没把握,其他人都更悬了!”

    这充分暴露了一个事实,没有那朱屠夫,他还真得吃带毛猪。

    转眼之间,一夜时间过去。

    襄王府内宅,此时气氛庄重严肃,同心殿外设好了仪仗,王府女人们都已到达。

    杨静婷当然也到了,就坐在宝钗左侧第一个位置,至于其他人则是全部站着。

    “哎呀,真是没想到,王爷还是那般习性,大早上的爱赖床!”

    杨静婷说的赖床的事,实际上却是在当众显摆,手段不高却能让他生出满足感。

    宝钗不以为意,笑了笑后没再说话。

    虽然选两个侍妾,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终究是成了皇家的人,所以得弄出一定的仪式感。

    很快仪式开始,仪式按照常例在进行,张小月二人得到现场年轻侍女的羡慕。

    而前面的动静,也传到了王府后院去,迎春听了便呆坐在窗前。

    看得出来,她很是失落,这种事也很正常。

    她是公府小姐,却比不得两个奴才丫头,心里难免会感到不平衡。

    “姑娘,你别伤心了,其实这也没什么!”

    “以您在王爷心中的分量,那两个女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你,不过是小小侍妾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司棋依旧在开解,她很理解迎春的感受,知道自己话有多无力。

    当然,司棋的话也有道理,只要在朱景洪心中分量重,位不位分的倒也不是特别重要。

    “王爷喜欢到您这儿来,喜欢听您讲法双修,这也是别人求不来的事!”

    “或许吧!”迎春长叹一声道。

    所谓的“册封”仪式,只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张小月二人正式成为“小主”。

    仪式结束,宝钗便返回了同心殿,其他人则是各归其位。

    接下来各院的女人们,还会相互道贺往来人情,襄王府内宅本就是个社交圈。

    且说宝钗进到了殿内,便往侧边的书房走了去,今天她要审核下面交上来的账册。

    “王妃,王爷在里面!”门口当值的侍女提醒道。

    宝钗点了点头,然后便走进了书房内。

    只见朱景洪坐在客位椅子上,微抬着头似在看着屋顶,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哟……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朱景洪看向门口,笑着说道:“你这里我就不能来了?”

    自顾走向书案,待自行落座之后,宝钗方说道:“我这里哪比得上怡和院,能让人心旷神怡宠辱偕忘,舒服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朱景洪敛去笑容,答道:“昨晚我一夜没睡!”

    宝钗正在翻看账册,随口便答道:“可见王爷十分操劳!”

    “昨天我说自己能力不足,难以胜任统兵西北之重任,老头子昨天不高兴了!”

    听到朱景洪这样说,宝钗方才抬起头来,也没了再说笑的心思。

    紧接着,她便冲外面挥了挥手,于是房内外的侍女全都识趣退下,莺儿和文杏还把门带上了。

    看向朱景洪,宝钗徐徐说道:“为此而失眠,可见你也心忧,担心因此触怒陛下?”

    天下大多数的事情,都难以做到尽善尽美,总会有这样或那样不足。

    朱景洪靠着军功起家,如今害怕打败仗,推诿之下又可能恶了皇帝,似乎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

    “所以如今,你是打算妥协,还是继续推辞?”

    见朱景洪不答,宝钗接着说道:“相比于战败后的麻烦,我倒觉得……触怒陛下受些责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触怒皇帝算不得大事,这话全天下没几个人有资格说,襄王府恰恰是其中之一,乃至可能是唯一。

    看向宝钗,朱景洪徐徐说道:“可我夜里细想之后,又觉得可以去!”

    宝钗很是惊讶,愣了一下后方说道:“为何?”

    “昨日涉猎我才得知,英法西葡罗五国皆已调兵往西北,组成联军欲对我大明不利!”

    “按你的说法,这些西夷都是强国,可见形势越发危急,为何你反倒愿意去了?”宝钗皱眉问道,她发现自己猜不透眼前这人。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五国组成联军,我就想干死他们……很迫切的想!”

    听到这荒唐的理由,宝钗起身走向了朱景洪,在后者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她伸手探向了朱景洪的额头。

    抓住妻子的手,朱景洪把她拉进怀里,搂着腰肢说道:“我没发烧!”

    “没发烧……为何说胡话!”

    朱景洪当然不是说胡话,而是挫败几国联军这种事,对他来讲非常有吸引力,这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渴望。

    朱景洪淡定答道:“这件事,最终只怕躲不过去,所以我才有此打算!”

    宝钗徐徐说道:“这……你咬死了不去,只怕陛下也奈何不得!”

    眼下襄王府声威足够,她也觉得犯不着去博,更为关键的是她不想朱景洪上战场。

    刚才提到自己可以去时,朱景洪心里其实还在摇摆。

    可眼下听到宝钗劝退,他在心里瞬间就拿定了注意。

    “我要去!”朱景洪平静说道,神色却很刚毅。

    宝钗愣了一下,再度说道:“风险高,败了损失大,你何必如此……”

    “朝廷在西北耗费太多钱粮,天下各地民不堪负,这一仗老头子执意要打,我若败了……其他人更难取胜!”

    这话朱景洪说得很有底气,他有信心无人能反驳。

    “所以我当竭尽全力,替陛下打赢这一仗,替天下百姓去掉重负,替大明寻得太平!”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我既在皇家得享尊荣,尽心出力本属应当,总不能坐视前线兵败,国家倾覆……”

    如果朱景洪直说前一句,宝钗只会当他是说场面话。

    而这后一句,她可听懂了什么意思。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往后是他朱景洪的天下,眼下这份家当已被搅得不安宁,朱景洪又岂能坐视局势败坏。

    简单来说,朱景洪还没做上太子,就已经用皇帝的视角,以天下之主的姿态思考问题。

    这样解释,他突然决定去干这一仗,表面上也就说得通了。

    但宝钗不知道,朱景洪所言想干死联军的念头,也是导致其想法转变的重要原因。

    尽量在朱景洪怀中坐正身体,宝钗笑着问道:“你是来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

    这话问得很妙,朱景洪找过来,确实是说道理给自己听。

    所以当宝钗道出,朱景洪便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显示出他心情极好。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上表请战,还是如何?”

    朱景洪答道:“昨天,已是老头子第二次点我的将,下次他若再点……我半推半就答应便是了!”

    宝钗失笑,低声编排道:“三辞三让,你真把自己当皇上了!”

    听到这话,朱景洪笑得更欢了,于是拱手行礼道:“皇后娘娘,不敢当,不敢当!”

    宝钗也是玩心大起,遂跟着行礼道:“皇帝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她俩这是秘议,侍女已全都退走,且门也是被关着,低声玩笑不会被人听去。

    而此刻的宝钗,此生第一次被称做“皇后娘娘”,心中不免为之触动。

    她一个年少失怙的女子,竟会有母仪天下的际遇。

    即使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在她想来仍是大感不可思议。

    见他神色不对,朱景洪遂问道:“怎么了?”

    “你顶着我了!”宝钗没好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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